王爱民

为了心中的夙愿，我来到向往已久的阳城故城遗址商水县舒庄乡扶苏村的扶苏墓前，祭拜这位蒙冤自刎的秦国大公子。

扶苏墓矗立在扶苏村东南隅的麦田里，墓前有一条长长的“神道”，两边是苍松翠柏。“神道”上立有4米高的碑亭和6米高的塑像。塑像上的公子紧锁眉头，目视前方，左手紧握一柄长剑，右手放在身后，神情忧郁，透出一股悲凉之气。

站在扶苏塑像前，我久久凝视，感慨万千，想起杜甫的一句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公子，你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

公子，你是父皇宠爱的长子，司马迁在《史记》中称赞你“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是朝堂上下公认的“仁君”。你朝夕相伴父皇身边，每每对父皇的专制暴戾直言相谏。尤其是在始皇准备坑杀四百多名儒生的时候，你敢于上书直言：“如今天下刚刚安定，边远地区还有尚未归附的百姓。此时如果坑杀这么多读书人，恐怕会引起天下人的惶恐，造成社会的不安定。”这番见解在普遍认为“黔首即草芥”的秦朝，实属难得，也正是你心中的一份当世少有的为天下、为儒生、为百姓的情怀，感动了一代一代的文人墨客。

但是，这番话却惹恼了父皇。他认为你的想法太过幼稚，不懂严刑峻法的功效胜过怀柔感召，你还需要历练。于是，父皇一怒之下，把你发配到边疆，协助蒙恬将军监督民夫修建长城。让你自行感悟你口中的民生疾苦重要，还是父皇口中的千秋大业重要。

公子，你知道吗？在你尽心竭力协助蒙恬将军守卫边疆的时候，却发生了足以影响秦国前途命运的沙丘之变。《史记》记载：公元前210年，始皇出巡，归途病重。始皇自感为时不长，便写下诏书，令公子你速回咸阳主持丧葬，继承皇位。诏书封好后，放在中车府令赵高那里。七月，始皇就在今河北省广宗县一个叫沙丘宫的地方去世。左丞相李斯第一反应是秘不发丧，以免引起国内动乱，继续赶往咸阳。而此时，近处陪同的人只有赵高、李斯、幼子胡亥，以及始皇宠爱的五六个宦官。

公子，你可能想不到，沙丘之谋的罪魁祸首赵高，提议篡改遗诏，立幼子胡亥为帝。赵高篡改遗诏是经过处心积虑的。赵高原是赵国王室远亲成员，蒙恬当初率军灭掉了赵国，赵高一家也因此沦为了平民。可以说，赵高与秦国与蒙恬有着不共戴天的国仇家恨。他被选入宫中任职后，由于善于察言观色、逢迎献媚，深得始皇赏识，让他做了胡亥的老师。赵高是宦官兼中车府令，负责始皇的交通出行，跟随始皇出行的时候，又加了一个头衔“行符玺令事”，即掌管玉玺，这是非常关键的。想到一旦公子继位后，势必重用蒙恬，将来自己会被冷落，赵高这个奸臣就冒出了矫诏的恶念。

公子，沙丘之谋的另一个关键人物是李斯。赵高深知，得不到李斯支持，阴谋一定会失败。李斯是秦朝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和书法家，辅助秦王统一六国。他废分封、立郡县的政治主张对秦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奠定了中国两千多年政治制度的基本格局。他名垂青史的《谏逐客书》，对秦国兴盛谋、任圣贤、汇集天下英才完成统一大业，具有积极意义。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风云人物，却经不起赵高的巧言令色、威逼利诱。他利令智昏，置大秦帝国的江山社稷于不顾，上了赵高的贼船，助纣为虐，参与伪造遗诏，废长立幼，导致秦朝政治黑暗，二世而亡。公元前208年，距始皇病逝和沙丘之谋仅两年时间，李斯便从权倾一时的丞相沦落成一名阶下囚，“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临刑之际，李斯悲戚地回望次子哀叹：“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其人生在凄凉的“黄犬叹”中悄然落幕。

公子，你是个刚直孝子、仁义之君，但缺乏那种骤然临之而不惊的政治家气度。当厄运来临时，你没有保持冷静清醒的政治头脑，不是积极主动地找出最有效的解决方案，而是隐忍懦弱、听天由命。愚忠愚义，是你的性格缺陷，纲常伦理、仁义道德，束缚了你的手脚。当赵高和李斯的使者抵达上郡，宣读始皇的假诏书后，你接旨受命，当即悲痛落泪，进入内舍就要自杀。蒙恬将军对你说，陛下在外巡游，没有册立太子，派遣臣下统领三十万大军镇守边疆，委任公子为监军，这些都是关系到天下安危、国本稳定的重大决定。眼下有使者携书前来，要公子和在下马上自杀，何以知晓是真是假？希望公子上书请求复核，复核无误后再遵旨自杀，也为时不晚。而你对蒙恬说：“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当即自刎。这一幕当是千古之恨。

公子，假如你不是坐以待毙，而是起兵讨伐，攻取咸阳，也不是没有胜算。你一旦选择对抗，面对蒙恬这样能征善战的武将和三十万秦国武装精锐，赵高之流恐怕很难组织起像模像样的抵抗，结果只能是束手就擒。所以，你只要联合蒙恬起兵，夺回皇位基本上不费吹灰之力！但可惜的是，公子尽管有着仁义的心肠和卓越的政治远见，却没有一个封建帝王不可或缺的杀伐果决的心性。

公子，一个疑点重重、一戳就破的诡计，就这样在公子你的脆弱情感和迂腐思想的促成下，轻而易举就达到了最佳效果。可怜蒙恬这位威震四方的将帅之才，因为失去了任何抗命的理由，所以只能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最终和弟弟蒙毅一样承受冤屈，先后死于折磨和陷害。

可惜，历史没有假如……

公子，你知道吗？倒是周口英雄豪杰陈胜、吴广假借你的旗号，斩木为兵，揭竿而起，农民起义军所向披靡，使得秦朝的统治风雨飘摇，二世而亡。陈胜在今河南淮阳建立了第一个农民政权“张楚”，并在家乡阳城（今河南商水）为你修起了陵墓，供后人敬仰与尊拜。公子，你若在天有灵，应该九泉有知。

公子，谁也无法回到2000多年前去看一看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汉朝贾谊在《过秦论》里，唐朝杜牧在《阿房宫赋》里，都向我们讲述了一个同样的道理——江山社稷是因民生而存在的。“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强大的秦王朝，为什么二世而亡，是因为“天下苦秦久矣”，是因为不施仁政、背离民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这些警世名言，振聋发聩，在空旷的陵墓上空久久回荡。

（原载《周口晚报》5月30日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