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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苑天地|习惯了这样劳动

人民艺术家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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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01 09:28:55

王金平,男,河北省邢台市信都区浆水镇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邢台市信都区作家协会主席。曾在《人民日报》《文艺报》《中国作家》《阳光》《长城》等报纸、杂志发表作品千余篇。作品多次获得国家级、省级奖项,曾荣获第十一届全国微型小说年度评选三等奖、中国当代小说奖等。

本文节选自《人民艺术家》杂志第202309期,内容有删改。


编者按:深秋,田间地头,一场关于一头牛、两个人的劳动不紧不慢地展开了。字里行间,毫无对劳动之苦的渲染,倾泻而出的只是庄稼人对生活的热爱,以及他们于天地间孕育而生的那股子智慧与旷达。在由钢筋水泥搭建的城市丛林里待久了,重温这样的农耕文明,不禁感到心灵被荡涤着、滋润着。说到农耕文明,牛当属人类最亲密的劳动伙伴。而在作者笔下,当犍牛成为“顺溜”,并像个孩子一样“撒花儿”时,主人公爱平的“调教”也就升华到了极点——平等而平和地与万物建立情感联系,是多么美好而珍贵!如果你此刻正感身心疲惫,不妨给自己调到“慢节奏”,信步于这片田野,看看他们,感受生活的另外一种可能性。


习惯了这样劳动


爱平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轭挽好,才把肚带捆好,他反复对念书说:“这头犍牛,要调教调教,你牵紧缰绳。”

说完,爱平用劲往后扽一下犁,再猛一放,那犁铧便插进了土地里。他右手扶犁,左手从肩上扯过鞭子,朝起一扬,空中便响起一声清脆的鞭声,鞭声还没落尽,爱平朝犍牛喊:“哒——”犍牛扽紧套,朝前迈动蹄子。犁铧刚拉出一拃长,犍牛可能觉出了沉重,站住了。

“哒——”爱平挥舞着鞭子,但鞭子并没打在犍牛身上。念书用力拽着犍牛,犍牛朝前抻着脖子,四蹄却一动不动。

“牛咋这犟!”念书拽不动,挥手在犍牛头上扇了一巴掌。

“念书,你甭打它。”爱平提醒念书。

爱平是犁地的老把式,在生产队时,他就舍不得动牲口一指头,土地承包了,没了生产队,犍牛是自家的。上个月刚从浆水集市上买回了这头犍牛,喂养了近一个月,今儿是它头一回干活儿。

“那它不走咋办?”念书转过头问。

“稍停会儿。”爱平说着把鞭子搭在肩上。

他们就等着,耐心地等着。

“哒——”“哒——”爱平冲着犍牛喊。

念书听到喊声,使劲朝前拽着犍牛的缰绳。犍牛迈动蹄子,它突然觉出了沉重,蹄步有些犹豫。“哒!”它又听到后边的催促声,前边还使劲地牵着。犍牛抻着角角来回摇摆,念书就没了招数。念书跟犍牛比,劲儿差远了。

这块地不过一亩半大,南北长,外宽里窄,还算整状。从地边先开沟,爱平让念书站在堾边,给犍牛壮胆。可犍牛唯恐掉下去,仍朝里倾着身子。总共五丈长的地,犁地头一遭,犍牛就歇了三歇。北头是个高地堾,还没到地头,犍牛就掉头朝西拐。念书不干,使劲拽着缰绳,把身体拉成了一张弓。犍牛瞪着一双大牛眼,蹄子插在土里,不肯朝前迈动一步。

爱平没有吭声,犁杖停下来,有半袋烟的工夫,他才响亮地喊一声:“哒——”念书朝前拽,犍牛走了两步。

紧接着,犍牛朝西掉头,蹄子显得有些忙乱。爱平抬高犁杖,把犁铧从泥土里抽出来,喊着犍牛:“咧咧,咧咧!”

本来,犍牛要转一百八十度,走墒沟的,可它调到一百度时不转了,斜着朝里走去,念书两只手都牵不住,扽得爱平朝后仰着上身。犍牛不听话,爱平只好提着犁把跟在后边,直到犍牛走到顶头停下。

犍牛鼻孔里,“呼哧”“呼哧”吐着两道白气。

“让它到最南头,沿犁沟走。”停了会儿,爱平对念书说。

念书就紧紧扯着缰绳往南走。犍牛不习惯,拿捏地抵触着。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很不顺当。

“咧咧,咧咧。”爱平喊着犍牛。

拐转弯,犍牛蹄步才稳健了些。犁铧一下地,犍牛显得有些吃力,低着头,两只弯曲的牛角,角尖朝上,两只大眼圆睁,鼻孔“呼哧”“呼哧”喘着白气。

“哒——”爱平的喊声,在这空旷的山野,变得有点松散。

到地头,犍牛停了下来,它扭头在地堾边啃起了发黄的茅草。念书往一边拽着缰绳,不让它啃。可犍牛偏要啃,纵然念书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拉不动犍牛半步。

“叫它吃,叫它吃吧!”爱平嘱咐念书。

念书松开缰绳,任犍牛去啃荒草。“犍牛这样,啥时能把地犁完?”念书不满地嘟囔道。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爱平心平气和地说。

这块土地刚刚收走了玉茭,被拔下来的秸秆都捆成捆,靠在地堾下坪里一棵大柿树上。地表附了一层栗色的碎块,那是昨天才撒下的猪粪,今儿个犁铧一翻,猪粪会被埋在土壤里,到时会给庄稼上些劲道。

地堾上的茅草没多少,犍牛几下都啃到了嘴里,然后开始倒嚼。念书攥紧缰绳朝前拽,犍牛边倒嚼边拉犁。

犍牛仍然走走停停,犁了两个来回,犍牛突然卧在了墒沟里。

“起来!起来!”念书冲犍牛喊着。念书抡起胳膊,一下一下打在犍牛的肚子和屁股上。犍牛喘着粗气,肚子一胀一缩,对念书置之不理。

“甭打它啦!让它歇会儿,咱也歇歇。”爱平说。

犁铧埋在土壤里,犁站着。爱平把肩上的牛皮鞭子,搭在犁把上,双脚踩着墒沟,一屁股坐到还没犁过的土地上。从开始犁地,他已出了好几身汗,额头上还挂着一片汗珠。他用左手背抹了一下,掏出一根烟卷,用火柴点着抽着。其实他并没有烟瘾,是借机让自个儿歇一歇。

念书毕竟是个孩子,闲不住,趁爱平抽烟的当儿,在没犁过的地里玩儿。秋末,地里野果子很多,可以找到晚熟的野甜瓜,咬一口,香喷喷的。地里边,一簇一簇的酸枣蓬棱上,还挂了些红透了的小酸枣,小酸枣有酸有甜,甜的甜到心里,酸的让他咧嘴。

爱平抽完一支烟,见犍牛歇过神来了,便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把鞭子重新搭在肩上,扶正犁。

“起!哒——”爱平握住鞭杆,使劲在空中甩了一鞭子,犍牛站了起来。念书牵住缰绳朝前拽,犍牛不情愿地进入劳动状态,在来回的往返和爱平的吆喝中,接近晌午。

小英把饭担来了。这是爱平专门安排了的,其实田地离村不算太远,只是犍牛不是成手的牛,头一回犁地咋能顺利?为节省时间,晌午就在地里吃。

田地南边不远,有个柿树坪,小英直接把担子担到一棵柿树下。爱平亲自把犍牛脖子上的套卸下,也把它牵到柿树坪,把缰绳拴在最低的柿树枝上,犍牛可以在那里放松地吃草。

爱平只坐了一小会儿,额头上的汗就下去了。他和念书咬着暄暄的大馍馍,就着炒白菜,这可都是自家地里的收获,他俩都嚼得格外津津有味。

爱平不时瞅一眼犍牛。

犍牛这时低着头,正自在地啃坪里的野草。一会儿它竟卧了下来,慢慢地很有规律地有滋有味地咀嚼着。

吃过饭,还要喝碗水,前晌出汗厉害,要及时补充水分。念书不管这些,只喝了一口,说烫,待会儿再喝。说着他掂了一张铁锨,到上边地里留红山药去了。

爱平从兜里又捏出一根烟卷,点着吸上两口,然后瞅着犍牛出神。

小英嗔怪说:“你又没烟瘾,少抽吧!”

爱平仍然瞅着犍牛,自言自语道:“给牛起个啥名?叫黄健?”待了一会儿,他又说,“叫黄健?顺溜,叫顺溜好,就叫顺溜吧!”

小英笑着“咦”了一声,说:“就一头牛,不像生产队有一群牛,起不起名儿吧!”

爱平很倔强地说:“得起名儿,一头牛也要有名儿。”

小英喊念书下来喝水,念书左手掂着铁锨,右手捏着一个红山药下来了。开水凉得差不多了,念书端起碗,“咕咚咕咚”将碗里的水一气喝完。小英收拾碗筷,担起篮子走了。

爱平亲手解开缰绳,说:“顺溜,咱干活儿去。”顺溜不知道它有了名字,没任何反应。爱平扽一扽缰绳说:“顺溜,走喽!”这回顺溜才知道说它,站起来,跟着爱平走了。

爱平把顺溜武装好,才去扶犁。爱平照例在空中甩了一鞭,喊一声“哒——”,顺溜迈开蹄子。念书攥着缰绳,有些心不在焉。

又犁了几个来回,爱平对念书说:“你撒开吧!让它自个儿走试试。”

念书就撒开手,站在一边瞅着。

顺溜还像刚才一样走,到地头,爱平扯着犁,朝东倾斜着身子,嘴里“咧咧”地叫着。顺溜向西掉头。顺溜还没踩到墒沟就往前走,它还不能准确掌握。

“你过来牵住它。”爱平说。

念书牵住缰绳,让顺溜两个蹄子踩在墒沟里。“哒!”爱平和气地喊着。

又犁了两个来回,突然顺溜偏离航线,朝西斜刺过去。念书双手拽住缰绳,顺溜被拽得回一下头,但很快又将头摆正,犁被扽起来,犁铧在松软的田地里,划出一道深深浅浅的犁沟。村里人犁地,都是在牛鼻子上穿个鼻具,连根缰绳。爱平使唤牛,从不穿牛鼻具。爱平对别人说:“牛听不听使唤,主要在调教。”

顺溜咋啦?这会儿倒不顺溜了。

念书用力扽了两下顺溜,仍然阻止不了它。

西南角有条垄口,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小水渠。里面攒着一滃水,爱平看出顺溜是冲那滃水去的。

干活儿的时候饮牛,会伤牛的胃。爱平把犁朝一边一扯,堵在顺溜前头,它走不动了。

顺溜眼瞅着那滃水,无望地“哞——”地叫一声。

顺溜看看爱平,满眼都是不满。然后,它低下头,喘着粗气。

念书要牵着它归位,顺溜恋恋不舍地望一眼那滃水,伸出长舌舔舔鼻孔,无奈地转身走去。

“哒——”爱平喊一声。

这一带土质瓷实,一般拉套都是两头牛,一大一小,大牛领墒,小牛拉偏,成手的牛带一头小牛。顺溜是头好犍牛,就让它拉独套。爱平望着顺溜扭动的屁股,心里像熨了一下。

地里升起一层薄雾,深秋的寒意扑在脸上,觉得有些凉。太阳早已落山了,夜幕正一层层拉下来。爱平瞅一瞅犁过的半块地,说:“今儿就到这里吧!”

爱平卸了套,念书赶着顺溜走出这块田地。

顺溜扭动身子,往起跳跃了几下。通常,村里人把牲口这种现象叫“撒花儿”。今天劳动总算结束了,顺溜就用这种方式表达它的欢快。

第二天一早,爱平把顺溜牵到门口,提半桶泔水,挖一葫芦瓢麦麸倒入水中,用拌草棍子在桶里搅拌几下。顺溜把头抻进水桶,伸出舌头往嘴里撩着料水。“嚓嚓嚓……”,像韵律一样,声音格外好听。顺溜很快就把半桶水喝完了。顺溜抬起头,用舌头舔去嘴边留下的麦麸,用尾巴左右抽打着飞来飞去的苍蝇。

念书放了几天秋假,正好做他的帮手。

念书赶着顺溜走在前边,爱平右肩扛着犁杖,左肩用鞭棍支撑着肩后的犁杖。到了地边,顺溜估摸着又要给它上套,想掉头走开。念书赶紧把它牵住。

爱平将犁杖放好,顺溜看出来了,不肯到跟前。爱平在它屁股上拍了一下,响亮地喊一声:“哒!”顺溜这时才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

顺溜故意调转屁股,不肯上套,爱平费了好大工夫才套上。

“哒——”爱平大声喊道。话音未落,他手里的鞭子就在空中一声脆响,打破了田野早晨的那份寂静。

调教牲口时不打牲口的人不多,爱平就是其中的一个。

顺溜比前一天走得好多了,步履稳健,又十分卖力,转弯的时候,也不那么慌乱。念书牵了几圈,就撒开了手。

顺溜有点性子,但总的来说还算温和。想当年在生产队时,犍牛就好抵人,见了双庆就抵。那天在地里说起来,爱平说犍牛不抵俺。话音刚落,犍牛伸头用角挑住他裤裆,把他高高挑起来,接着将他扔在地上,用角抵住他身子。他吃劲抓着犍牛两个牛角,而后脱身。相比之下,顺溜就好多了。

顺溜站住了,它回头瞅了一眼爱平。爱平喊一声:“哒——”顺溜没动。念书跑过来,牵住缰绳朝前拽。顺溜仍站着不动。这时,爱平说:“顺溜累了,让它歇会儿吧!”

念书撒开了手。

爱平踩着墒沟坐下,从兜里取出一支烟,很享受地抽着。爱平瞅着光滑的刺头,刺头前边的犁铧插在泥土里,只露出头来。这是张笨犁,犁铧面朝前。爱平也使过阳犁,朝南犁时,犁铧面朝左,朝北犁时,犁铧面朝右。犁把上有个把柄,在把手下边,伸开握犁把的四指,朝上一捏,犁铧的绊头松开,用脚一踢,犁铧就调整过来,松开四指,绊头便插进去。使用阳犁比较麻烦,每遭都要调整。麻烦是麻烦,阳犁使着也不错。爱平想:“家里就这张笨犁,笨犁就笨犁吧!”

顺溜开始倒嚼,一下接着一下,发出的声音就像拐小磨。爱平明白顺溜已经歇过来了,便站起来,扶住犁把,“哒——”地叫一声,顺溜便迈开蹄子。

一前晌就把剩下的半块地犁完了。爱平没让送饭,他把顺溜拴在柿树枝上,和念书一起回家吃饭。

后晌开始犁横头,也就是地的南头和北头。顺溜头一回在横头拉犁,念书就牵引着它。顺溜犁不到四个地角,念书早已刨好、摊平。

太阳还有一竿子高,这块地已全部犁完。爱平把犁摘下,将耢挂上去,开始耢地。

这张耢,是用坚硬的枣木做就的,两根长枣方木靠几根短枣方木竖着连接起来,形成框架,俗称“耢床”。耢床空间,用山上坚硬的、当地人叫土橿的树木,辫在耢床上,耢地人踩踏到上面,划拉泥土。爱平双腿平行叉开,站在耢床上,左手拉着绑在耢床横木上的绳,右手攥着鞭子,指挥着顺溜。

载着爱平的耢床平稳前行,原先起伏的、看似坚硬的土坷垃,一碰到长长的耢就土崩瓦解,从地的这头到地的那头,渐渐铺展开,像拿着梳子给自个儿的孩子梳头一样,耢木在细碎的泥土上留下了优美的曲线。看着一块地拾掇得平整如毯,爱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两天犁了半亩地,这并不算快。可让顺溜熟悉了犁地程序,习惯了爱平的“哒哒”“咧咧”,习惯了这样劳动。接下来,在北沟、黑垴山犁地,顺溜就显得熟练多了。后来到地里,把套一放好,顺溜就走过来站好。爱平套上套,然后扶犁,再骄傲、清脆地喊一声“哒――”,顺溜就很听话地迈开蹄子。

爱平扶犁走在墒沟里,望着犁铧翻开潮湿的泥土,就像涌出源源不断的水流,有种开拓的劲道和阳刚的雄壮。如果站在远处看,那里就像一个农耕符号。

耢完地一卸套,顺溜保准要撒个花儿,等爱平把犁杖扛在肩上,说句收工了,顺溜就自觉地掉转身,走出地头。

在乡间的小路上,顺溜“哞——”地叫一声。这个时候,西边远山山顶上,猛一下跳出万道霞光,把天边涂抹得红红火火。


(完)



特别声明:本文为人民日报新媒体平台“人民号”作者上传并发布,仅代表作者观点。人民日报提供信息发布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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