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祥生

这天，我闲来无事，坐在了河边。要说明的是，我坐在一条很普通的河边。这条河，当然不是黄河。古代只有黄河才能称得上“河”，别的河只能称“水”或者“川”。这样说，我就不是坐在“河”边，而是坐在“水”边或者“川”边。这样一想，我就觉得一下子有意思起来了——我想起了一句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当年的孔老夫子也许和现在的我一样，坐在离他家不太远的一条川边。

我已年老，退出了工作岗位，无所事事，坐着就坐着呗，不怕光阴的流逝，管它逝者“如斯不如斯”呢！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我还一直在想，想罢了孔子，我又想庄子。庄子更有意思，更好玩儿。我想，可能他也喜欢坐在河边。他旁边的那条“河”可能更小，连“水”“川”都称不上，而称为“沟”。

庄老先生闲不住，他在河边不是“想”，而是跟人争论、抬杠。老先生是“杠精”，铁嘴，还擅长撩话头。他先感叹：“你看这水里的鱼多快活啊！”一下子就把旁边的那位撩起来了。那位不服气，说道：“你又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快活不快活呢？”庄子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快活不快活呢？”不承想，庄子这一下子就把人家问蒙了、弄哑了，也把后人问蒙了、弄哑了，也把这一问话弄成了“千古名问”，不仅流传到现在，看样子还会继续流传。

庄子的这一问在我脑子里盘桓了几十年，我也蒙了几十年。但我不想钻这个牛角尖儿。今天我坐在河边，又想这个问题，顿悟，我给大家两个解释：一，我怀疑老先生是故弄玄虚，他不是鱼，也不知道鱼儿到底是快活还是不快活；二，庄子很老实，他说出了一个极为朴素的真理啊！请注意这个语境，他说“你看这水里的鱼多快活啊”，不错，鱼离不开水，鱼在水里啊，鱼能不快活吗？鱼在水里还不快活难道它要在没有水的地方快活？在硬邦邦的地上快活吗？鱼离开水在干地上别说“快活”了，连“活”都成大问题！这不是世人皆知的大道理吗？本来简单，却要复杂化，而且越复杂越混乱，越混乱越使人“蒙圈”——人世间好多事都是这样。

我既然坐在河边，看着缓缓的流水，我就在想河水的事，如果还有余力，那就再加上“看”，边想边看，边看边想。想也自由，比如想孔子，想庄子，想钓鱼的姜太公，想不会钓鱼的谁谁谁，想我自己、家人、朋友、学生、微信群友等等，想谁都可以；看也不受限制，河边浅绿的草深绿的树、各色各样的花、头顶的蓝天、或浓或淡的白云、盘旋的水鸟、水面上的粼粼波光、水藻、浮萍、飘来又飘去的小船……

当然，这些都跟自己关系不大，我可以想、可以看，我也可以不想、不看，全由着自己。我想这就叫“无为”吧，这样说似乎哲学气儿太重了，还是用“无所事事”来形容更恰当更贴切一些吧。

老人容易感到孤单寂寞，但我感觉既不孤单也不寂寞，倒是很轻松、清闲、恬淡、自在。老年如我者不再踌躇满志，不再胆大妄为，不再起早贪黑，不再争强好胜，收心宁身，把自己归于平静安详、淡泊寡欲，这不是很好吗？

我有位同学，他感到孤寂，于是他认为我也和他一样。他是我的大学同桌，他住的城市和我住的城市相距遥远，天各一方，以前都是各自为“稻粱谋”，很少联系。他年龄稍大，当然比我退休稍早。退休后我们的联系倒渐渐多了，但也仅仅限于电话联系。

最近他告诉我，他有了驱除孤寂的一个秘诀，想和我“分享”。我问是什么秘诀，他说多加微信聊天群。他说他有几个“大群”，朋友遍布天南海北，每天几乎每刻都有人找他聊，忙得不亦乐乎，他想寂寞都不行。他打算也拉我进群。我说：“老哥，谢谢。可是，我求您别拉我。眼下我有几个小群，这就够了。”他可能有点生气，借故挂断了电话。

我感觉很抱歉，几次打电话他都没接。我知道，一不小心，我就把老同学得罪了。

我心里五味杂陈，又过很长一段时间，才渐渐恢复平静。我曾反复想过，若遂了他的意，我现在又会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呢？

我喜欢宁静，他喜欢热闹。他喜欢“每天几乎每刻都有人找他聊天”，那样的老年生活，说实话，我过不来。唉，人各有志，志不同者，则不足与谋。

我就喜欢静。比如我现在静静地坐在河边，静静地想，想古人，想今人；静静地看，看水流，看草树，看花鸟，看蓝天，看白云飘飘……看着想着，想着看着，不影响我心情的平静，反倒使我的心情更平静。

我知道我的老年生活需要平静，我知道，我终归要走向寂静。从现在的平静，到后来的宁静，再到寂静，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

我知道我现在的生活是老年生活，老年生活过后，是晚年生活。好像有位名人有句名言：任何人的晚年都将是一场凄风苦雨。这句话，我深信不疑。所以我需要平静，从现在开始，要做好迎接“凄风苦雨”的准备。

高尔基说过：让暴风雨来得猛烈些，更猛烈些吧！我学不来高尔基，我没有他的那种大度与狂放，我希望我的人生将来的那场“风雨”来得平缓些，再平缓些……

既然，人生晚年的那场“凄风苦雨”谁都免不了，那么我就应该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平静一些，平和淡泊，到“那时候”不慌，坦然面对。

我在河边坐，关于生死，我想了很多。（原载于2024年3月29日《周口日报》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