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红楼，不仅艺术再现作者“甄”家史，还暗喻康雍乾时期风云激荡的皇家“九十春光”（脂批），这正是风月宝鉴所谓“有”之“假”背后所暗藏的最主要的所谓“无”之“假”之一，正如戚寥生序所云“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如春秋之有微词、史家之多曲笔”。因此，要想正确理解并分辨文本中所特有的“真”与“假”、“有”与“无”并读懂作者的“其中味”并非易事。

首先，当然应该通过“深知拟书底里”的脂砚斋之批语，明了作者惯用的主要手法一一

正话反说、反话正说 宝玉是文本第一正人，但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又痴又傻。如果真以为如此，就掉入陷阱。第五回，文本提到宝玉“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脂批指出：“四字是极不好，却是极妙。只不要被作者瞒过。”宝玉因“愚拙偏僻”而“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无亲疏远近之别”，脂批又指出：“如此反谓愚痴，正从世人意中写也。”同一回又提到：“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颖慧”，脂批又指出：“通部中笔笔贬宝玉，人人嘲宝玉，语语谤宝玉，今却于警幻意中忽写出此八字来，真是意外之意。此法亦别书中所无。”正如第二回描写宝玉的词《西江月》中所说“有时似傻如狂”，宝玉并非真的痴狂。而贾瑞无疑是反派人物，但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凤姐对贾瑞说像他这样的人，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脂批指出：“勿作正面看为幸”，凤姐又借说贾蔷、贾蓉是糊涂虫，称赞贾瑞比他们强多了。脂批又指出：“反文着眼。”

“勿作正面看为幸”，正是正确理解并分辨文本中所特有的“真”与“假”、“有”与“无”并读懂作者的“其中味”的关键所在！

男女 脂砚斋在第一回回前批中指出，“何非梦幻，何不通灵？作者托言，原当有自。受气清浊，本无男女之别”。第二回甄宝玉关于女儿的奇语妙论，脂砚斋之批道：“以自古未闻之奇语，故写成自古未有之奇文。此是一部书中大调侃寓言处，盖作者实因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闺阁庭帏之传”。因此，文本中的人物不能因为以女性面目示人，就认为一定是女性。

第四十三回脂批又指出：“一部书全是老婆舌头，全是讽刺时事，反面春秋。所谓`痴子弟正照风月鉴’，若单看了老婆舌头，岂非痴子弟乎？”。“全是老婆舌头，全是讽刺时事”，意味着所谓意在“使闺阁昭传”都是“有”之“假语”。

“情” 文本“满纸荒唐言”，而荒唐要与现实产生联系，需要通过媒介，文本中，“情”就扮演了这一角色。因此，“情”也是“荒唐言”。癞僧一见到英莲便大哭其“有命无运、累及爹娘"，脂砚斋对此感慨万千:"看他所写开卷之第一个女子，便用此二语以定终身，则知托言寓意之旨，谁谓独寄兴于一`情’字耶？武侯之三分，武穆之二帝，二贤之恨，及今不尽，况今之草芥乎！”因此，风月宝鉴正面呈现的是脂浓粉香的闺阁，但在风月宝鉴背面，却意在“及今不尽”的“二贤之恨”，即正统式微、非正统气焰嚣张。

指东打西 脂砚斋指出，文本所用诸法中有“一击二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又指出"妙在全是指东击西、打草惊蛇之笔，若看其写一人即作此一人看，先生便呆了。”因此，红楼梦中人往往既是独立的，又有着令人不可思议的神奇联结。

以小喻大，以家喻国 贾赦袭了爵位，他的住所自然就是真实的荣国府，但在以梦幻形式呈现的文本中，却是贾政掌管敕造荣国府，其气派、声势远胜于贾赦的居所，因此，贾政大有深意。

《礼记 檀弓上》载：“昔者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这就是所谓的周礼。武王姬发是文王次子，文本中以胤礽为正统，胤礽是皇二子，而贾政也是二老爷，二老爷掌管“荣国府”就是“保存周礼”，文本借此再次强调“二”的正统性。

第三回，林如海为酬谢贾雨村训教女儿，将他托付给贾政，而不是职衔看似更显赫的贾赦，文本的解释有暗示贾赦反派定位之意，但更像是作者在自圆其说。而且，雨村拜见贾政，脂批将雨村比作“正在谦恭下士之时”的王莽这样帝王级别的反派人物，文本描写贾政“题奏之日，轻轻谋了个复职候缺。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脂砚斋对此连作两条批语，都是“《春秋》字法”，因此，此间大有隐义。也因此，贾政还隐喻了具有正统性的王一样的存在。贾政，字存周，也是大有深意。

从五品的“员外郎”却能够轻轻松松为雨村谋得四品应天府知府，其实正是暗示贾政在风月宝鉴背面除了是曹家人外，还是非凡的存在，贾政绝不是员外郎那么简单，他还是与篡权的代表王莽相对的正派之存在，即正统之王，拥有不费吹灰之力给予官位的权力。而第四回提到贾政“训子有方，治家有法”，脂砚斋对此批道"八字特洗出政老来，又是作者隐意”，而文本中的家务不是一般家务。

文本和脂批还多处暗示甚至明示贾家非同小可，绝不仅仅只是曹家的艺术再现。作为贾宝玉和十二钗的栖止之所、通部书的中心舞台，虽“园基并不大”（脂批)，元妃却美其名曰“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大观园，这暗示通部书将以小喻大；第二十九回清虚观打醮，作者似乎是不经意的一笔，也暗示了贾府非同寻常的历史。贾珍回贾母神前点了戏，头一本《白蛇记》，是汉高祖斩蛇方起首的故事，第二本《满床笏》。贾母倒觉得第二本该先上，神佛要这样也只得罢了。当问及第三本是《南柯梦》时，贾母便止笑不语。

这三本戏其实就是一个王朝兴亡历程的缩影，作者借此暗示写贾家盛衰兴亡也有呈现王朝兴亡史之意在其中；第四十一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刘姥姥酒醉，听见音乐，手舞足蹈，黛玉笑道：“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如果只是曹家家宴，所演的戏曲音乐，怎么能够和“圣乐”也就是皇家音乐扯上关系？

第五十回回前总批：“积德于今到子孙，都中旺族首吾门。”如果皇家自称在都中排行第二，又有哪家敢自称第一？如果贾家仅仅只是曹家的艺术再现，更是不堪此任；北静王府看起来似乎高过贾府，应该是贾家去求见北静王，但第五十三回临近除夕，人回：“北府水王爷送了字联荷包来了”，本来是贾家求之不得之事，贾珍却推托不在家，避而不见，让贾蓉去接待，贾珍的真实身份可想而知；第五十八回，因老太妃病薨，朝中大祭，荣府和北静王府的下处乃是一个大官的家庙，东西两院，荣府赁了东院，北静王府则赁了西院。在“笔笔不空”的文本中，这一细节也是暗示贾府非同一般，其真实地位高于北静王府。

百川归海 文本中，一人可饰多角，同时，多人也可共饰一角。秦可卿是“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与警幻、东平郡王、东安郡王和第五十五回欠安的太妃（即第五十八回病薨的老太妃）是同一个人，都隐指废太子胤礽。文本的最重要的铁三角宝黛钗，钗黛“人却一身”，而宝黛钗三人一体，其实都指向“此书大比托处”秦可卿。文本中的其他正面人物，在风月宝鉴背面也大都与秦可卿有关。与此相类似，文本中的反派人物也大都可归结到“大讽刺处”贾敬。

2、更重要的是，结合脂批，透过假语，探究其在风月宝鉴背面的隐寓一一

《红楼梦》中有“八公”，除了宁荣二家之外，还有六公。秦可卿葬礼上，五公之孙参与送殡。脂砚斋对六公之祖的名字有一段重要的批语：“牛，丑也。清属水，子也。柳拆卯字，彪拆虎字，寅寓焉。陈即辰，翼火为蛇，巳字寓焉。马，午也。魁拆鬼，鬼金羊，未字寓焉。猴同音，申也。晓鸣，鸡也，酉字寓焉。石即豕，亥字寓焉。其祖曰守业，即守夜也，犬字寓焉。此所谓十二支寓焉。”六公的名字隐寓十二地支，可代表天下。

如果六公之孙都到齐，那就意味着此人可以与天地平齐，天子也。而秦可卿葬礼仅缺一公，葬礼即盖棺论定时，因此，秦可卿终其一生都未成为天子，但仅次于天子，太子也。清朝历史上只立过一个太子，就是胤礽，因此，仅凭这一细节和这一条脂批，就能确定作为“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的秦可卿，隐指的就是胤礽，何况文本和脂批中还有其他证据暗示这一点[注1]！秦可卿真实身份，决定了她与贾珍所谓的爬灰，是大有隐喻的，尤氏和贾蓉对于爬灰之事毫不在意，依然一心向着秦可卿，原因就在于此。

当然，“箕裘颓堕皆从敬”的贾敬，在他寿辰上，六公和东西南北四大郡王送贺帖庆贺，他的真实身份石破天惊，只会在秦可卿之上。

皇上、太上皇 当贾家暗喻皇家时，帝王其实就已经“甄士隐”在贾家了，但在“表里皆有喻”的文本中，太上皇、皇上隐喻天意，有了太上皇、皇上，不仅江南金陵甄家被抄，完全合乎逻辑，最后正统与非正统恶斗之下的贾家一败涂地，也才能够归结。

作者还可借皇上之恩旨，代行天意，对隐藏在贾家内部的历史人物作出终极评价，如第六十三回对贾敬的恩旨。在皇上之上又设了太上皇，暗示当今非正统。同时，还可以太上皇、皇上为烟幕弹，制造丝毫不敢干涉朝廷之假象。

地名 脂批中关于地名的部分，揭示了《红楼梦》中的地名具有超越地理历史意义上的、只属于其自身独有的意涵。如甄士隐的岳丈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脂批“托言大概如此风俗也”；贾雨村胡州人氏，脂批“胡诌也”等等。“金陵”同样也不例外。孙绍祖，大同府人氏，脂批指出：“设云大概相同也，若必云真大同府，则呆。”脂批暗示，文本写的是小小的孙绍祖，却是意在“大概相同”之无限大”。

文本第一次出现姑苏时，脂砚斋指出“是金陵，十二钗正出之地”。姑苏的含义应该是姑且、暂且输了，但历史的答案未必尽然。至少曹雪芹和脂砚斋只是“输”了一时，却赢得了永远。姑苏不是南京，当然不是金陵。脂砚斋正是在提醒“诸公”，金陵在文本中除了通常地理意义上的地名外，“另有深意存焉”。参照脂批，金陵所另具的意涵是，“`金'是‘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的巨大`陵'墓”，而金可指代清。同样，第七十八回《姽婳词》中，恒王镇守的青州，也不能单纯认为只是山东的青州，也是暗指清。

当然，了解了以上内容对于探究红楼文本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下一篇拙文将继续探讨。

《“行”走红楼》系列拙文关于文本中特有的“真”与“假”、“有”与“无”的问题的系列拙文，其中关于脂批之深意，由于篇幅所限，无法一一详细展开，敬请谅解！各位朋友，如有兴趣敬请关注此前系列拙文的相关文章！特此注明！

作者：郭进行，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