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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8点,缓缓睁开眼的重庆永川空气中弥漫着一层雾气,沉寂了一夜的城市渐渐恢复喧嚣。
忽地一声悲鸣划破晴空,医生及家属像潮水般涌入病房,随后时间骤然暂停,整个世界悄然无声。
眼前,一位老者停止了呼吸……
2022年10月29日,世上最后一位南侨机工——蒋印生去世,享年96岁。
南侨机工蒋印生
他的离去,是一个时代按下终止键,也是3200多名南侨机工正式向世界告别。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抗日战争年代,他们一人一车,往返于枪林弹雨、疟疾瘴气、悬崖峭壁中,拯救中国于危难之际。
岁月如流,日月如梭。
南侨机工的故事早已隐入尘烟,鲜有人知。
今后,他们再也无法口述那段历史,那段波澜壮阔的战火岁月。
3200多位英雄,将就此淹没于历史长河?
南侨机工们
万众筑血路
1937年,日军悍然越过卢沟桥,发起了天怒人怨的侵华战争。
7月,天津沦陷;10月,广州陷落;11月,上海失陷;12月,南京失守……
一座座港口城市相继被日军踏足占领,一扇扇连通海外的大门轰然关闭,他们试图将中国变成一座孤岛。
那时,日军年生产飞机1580架,坦克330辆,汽车近万辆。
中国呢?
零头都难比,基本靠国外进口。
大门一关,意味着即将弹尽粮绝。
眼看中国陷入绝境,日本举国沸腾,街道上的报童已经开始庆祝胜利,日军陆相杉山元更是大放厥词:
最多三个月解决中国战事。
国内满目绝望,甚至响起屈辱投降的声音。
这时,一支20万人的筑路大军浩浩荡荡涌向滇缅地带,她们来自云南各个县城村落,绝大多数都是妇女、老人和孩童,甚至一家三代组团前来。
她们一分工钱都没有,三餐还得自带口粮,甚至无法在历史纪念碑留下自己的名字,面对一座座暗藏危机的高山险峰,全靠双手、锄头和背篓。
你问她们为何如此卖命?
因为她们手中开辟的这条路,是中华民族最后的生路。
20万人的疯狂举动,引起全世界嘲讽:
落后的中国,修不出第二座“长城”。
美国公路工程处的权威人士断言:
没有3年功夫,不可能修成此路。
但是,中华民族向来是喜欢创造奇迹的民族。
1938年9月,全长1146.1公里的滇缅公路全线通车,一条由缅甸腊戌直达云南昆明的通天大道,在日军眼皮底下悄然贯通。
滇缅公路路线 | 图源:新华社
2万人昼夜不眠,创造了举世奇迹,英国《泰晤士报》惊叹:
滇缅公路可以与长城相媲美,堪比苏伊士运河的伟大。
滇缅公路
悲壮的是,修路期间有妇女染上恶性疟疾,丢了性命;有老人被炸药波及,血肉横飞;有孩童脚下一滑,跌落悬崖……
短短9个多月,牺牲了3000多人,近万人伤残,平均每公里就埋葬着3具尸骸。
她们用血与汗,铺就了一条生路。
中国,不再是孤岛。
一呼百人应
路有了,枪支弹药谁来运?
1939年2月,一份特殊的招聘启事传遍南洋,它工作时长未知,薪资为0,危险性不亚于上前线,一切只为救国大业。
不可思议的是,万千华侨云集响应,挤破脑袋报名。
蒋印生那年12岁,是印度加尔各答某富商家的公子哥,天天开着自家小轿车在街头兜风遛弯。
在报纸上看到招聘启事后,他谎称自己16岁,成功报名。
离家那天,他趁着父母熟睡后偷溜出门,在书桌上留下一张纸条:
亲爱的父母,请原谅孩子的不辞而别,我知道你们需要我,但是祖国更需要我,对不起!
这一去再归,已是40多年光阴。
新加坡的吴钟标也想报名,但由于他是独生子,叔叔死活不同意,生怕家里这根独苗华年早丧,每天奔波于各个报名处询问:
有没有一个叫吴钟标的人报名?
见状,吴钟标心生一计,悄悄改名吴惠名。
不料,当他报名时,工作人员的两个问题难倒了他。
“你会开车吗?”
“不会。”
“你会修车吗?”
“不会。”
“对不起,那你报不了名。”
吴钟标没有放弃,立刻租了辆的士自学,每天手忙脚乱地在小道上踩离合、打方向盘。
7天后,吴钟标终于学会了开车。
那一刻,他开心极了。
像吴钟标一样改名参战的,还有黄铁魂(原名黄乐垣)、谢章农(原名谢锦善)等人。
为了拯救祖国,他们改变了自己的名字,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还有「当代木兰」李月美,虽是女儿身,却有一颗报国心。
被告知不收女性后,她穿上弟弟李锦荣的衣服女扮男装,姐弟二人瞒着家人偷偷踏上了远行救国的路途。
男装的李月美
短短数天时间,报名现场人头攒动,夕阳的余晖映照着一张张坚毅的脸庞,他们眼神坚定,热血昂扬:
“蒋印天,申请出战!”
“吴惠民,申请出战!”
“李月美,申请出战!”
……
1939年除夕,新加坡的红灯码头是整座城市最热闹的地方。
第一批南侨机工即将乘船远航,奔赴战场。
欢送的人有成千上万人,他们乌泱泱一片,眼里含着泪,口中说着告别。
轮船发动后,他们摘下帽子,朝驶离口岸的南侨机工们丢去,帽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就像烟火升空的轨迹。最后掉到海里,倒扣在海面上,犹如一盏盏祈愿荷花灯,伴随南侨机工们漂向祖国。
千骑挽国难
南侨机工的任务,简单却不容易。
虽然只需要运送汽油、枪支、弹药等作战物资,难度可不亚于西天取经,一路得过五关,斩六将,稍有不慎,车毁人亡。
第一关——险路关。
仓促修筑的滇缅公路,其实不能称之为路。
道路左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右侧是随时发生落石、塌方的峭壁,脚下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卡车一不小心就会打滑、抛锚,沿途还有急弯和湍流,可谓险象环生。
南侨机工内部流传这样一句话:
初一翻车,十五到底。
滇缅公路的山脉海拔高达3000多米,你「初一」翻车坠崖,估计「十五」还在往下掉。
徐元镗亲眼目睹一位机工在急转弯时翻车,连人带车跌进汹涌的怒江中,尸体都找不到。
他们来不及悲伤,只得继续前进。
因为每耽搁一秒钟,前线就有一名士兵要牺牲。
第二关——雨季关。
「天气」,是滇缅公路看不见踪影的杀手。
1939年7月16日,新加坡华侨吴再春被发现冻死在驾驶室内。
那天汽车抛锚,他独自守在原地保护物资。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致使气温骤降。
明明是盛夏时节,却犹如置身东北雪林,衣裳单薄的吴再春哪里扛得住。
更何况山高路远,四周根本没有人家,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等后面的战友路过时,他早已牺牲。
还有朱开定,当他行驶到芒市三台山路段时,天降狂风暴雨,一根巨大的树木顺势而倒,迎面撞向朱开定的卡车。
坐在驾驶室的他躲闪不及,被死死压在方向盘上,当场身亡。
汽车喇叭声,响彻山谷……
第三关——瘴疟关。
当车队行驶到云南芒市、遮放一带时,真正的噩梦就此降临。
这里常年被瘴气笼罩,疟蚊、蚂蝗等携带病毒的小虫在此地肆虐。
南侨机工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蚂蝗吸血、疟蚊叮咬,随后开始打摆子、发高烧,不到两天,机工们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皆显面部青瘦,鸠形鹄脸。
绝望的是,车队根本没有特效药,染病的机工只能硬扛,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因疟疾病故的名单
如此煎熬7天7夜,南侨机工们方才抵达终点。
他们仅用一周时间,便向抗战前线运输了2329箱迫击炮弹、1502箱32毫米炮弹、186箱飞机炮弹……共计160吨军火。
1941年,中国共进口军需物资13万吨,其中有一半由南侨机工贡献。
抗日战争的转机,出现。
怎料,它却成了南侨机工的危机。
随着时间推移,日军越打越奇怪,中国军队不仅没有弹尽粮绝,怎么还越战越猛了呢?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滇缅公路和南侨机工。
气急败坏的日军迅速成立滇缅公路切断委员会,誓要不惜一切代价,摧毁他们。
第四关——空袭关。
降临。
日军的报复,比想象中更疯狂,竟一口气派出9架战斗机连番轰炸。
南侨机工队伍中虽然配备押运兵,可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手头的高射炮连飞机屁股都摸不到,只得任其肆意屠戮。
以至于日军飞机远远飞来时,听到声音的押运兵会赶忙拍车门,大喊:“敌机来了!”驾驶员将车一停,两人先后扑到左右两边的土沟里躲避,只听“轰”的一声,身后的卡车燃起冲天火焰。来不及下车的机工,则被炸弹炸飞,尸骨全无。
1940年10月至次年2月,日军不断朝滇缅公路出动战斗机,投下炸弹千余枚。
究竟有多少南侨机工死在日军的机翼下,至今没有人能说出准确的数字。
李亚留只知道,几乎每天都有机工牺牲,就连沿途村落的无辜百姓也未能幸免。
他们唯有秉承其意志,在日军的轰炸中继续前行。
据不完全统计,1939年至1942年间,南侨机工运输了50万吨军需物资、15000多辆汽车和数不清的其他物资。
他们用一条条生命,化作前线战士枪膛内的子弹。
南侨机工的坚韧,超乎日军想象。
他们没有想到,如此程度的轰炸都未能摧毁对方。
1942年初,忍无可忍的日军发动了缅甸战役,不切断滇缅公路誓不罢休。
面对来势汹汹的日寇,中国军队只好自己炸断必经之路——惠通桥。
路没了,南侨机工也就失业了。
未来,将何去何从……
尸骨无人晓
1939年,3200多名南侨机工斗志昂扬地出发。
1943年,千余名幸存者伤痕累累地离去。
上千名南侨机工,永远留在了滇缅公路,他们或死于坠崖、或死于疟疾,绝大多数,死在日军的炮火下。
然而,幸存并不意味着幸运。
南侨机工们失业后,纷纷流落在昆明街头。
这座城市常年处于战乱,物资极度匮乏。
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吃掺杂着沙粒的霉饭和市场上捡来的菜叶,睡硬邦邦的石板路,穿别人扔掉的破衣衫。
沦为乞丐的南侨机工
时间一长,有人沦为乞丐,蹲坐在路边乞讨;有人误入歧途,不小心沾上鸦片;有人饿死,也有人冷死。
回家,成了他们心中唯一的念想。
1946年,李亚留费劲千辛万苦回到马来西亚老家。
阔别7年,家人想必担心极了。
可敲响家门,迎接他的只有妹妹一人。
妹妹告诉李亚留,就因为他是南侨机工,全家遭到了日军报复。
弟弟被日军残忍杀害,父亲为躲避日军抓捕逃进了深山,导致染病而死。
望着空荡荡的家,李亚留无语凝噎。
他救了「大家」,却害了「小家」。
更难受的,是那些再也找不到家的南侨机工。
为了争分夺秒,一旦有人牺牲,战友只得将其草草掩埋,连墓碑都来不及竖立,更别提许多尸骨未存的机工。
落叶归根,成了奢望。
叶晓东是南侨机工陈团圆之子,15岁那年,父亲登上了那艘归国轮船。
他在家等了一年又一年,始终没有等到父亲归来的身影。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40岁时,他决定寻找父亲的踪迹。
一晃30年过去,他只知道父亲被埋在一个种满蔬菜的水塘边,具体在哪,无从得知。
每年清明节,叶晓东只能对着空空的相框祭拜,脑海想象着父亲那张模糊的脸。
叶晓东如此,其他南侨机工的家人,亦如此。
是否有一天,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故事,也会逐渐模糊,直至消失。
2016年3月14日,苏荣禄老人在山西太原去世;
2020年10月29日,张修隆老人在海南文昌去世;
2020年11月12日,罗开瑚老人在云南昆明去世;
……
2022年10月29日,蒋印生老人在重庆永川去世。
80多年前,南侨机工们牺牲得轰轰烈烈。
80多年后,南侨机工们离开得悄无声息。
明星网红的花边新闻可以常驻热搜,平凡英雄的光辉事迹不容片刻停留。
这应该吗?
不应该。
日军的炮火都无法使他们「湮灭」,我们又怎能让其「消失」。
劝君莫忘英雄血,一寸山河百战功!
点个「在看」,让英雄的事迹长留大地。
参考资料:
1.纪录片《南侨机工·被遗忘的卫国者》
2.《最后的南侨机工》——瞭望东方周刊
3.《滇缅公路:手挖血筑的抗战生命线》——云南省工商局
特别声明:本文为人民日报新媒体平台“人民号”作者上传并发布,仅代表作者观点。人民日报提供信息发布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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