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望道》剧照。（片方供图）

进《望道》剧组前，刘烨其实想象过陈望道。2011年上映的《建党伟业》里，他饰演青年毛泽东。中共一大召开，代表们人手一本《共产党宣言》。百多年前的先进青年都在为救亡图存寻找道路之时，《共产党宣言》划破旧时空的暗夜。那会儿刘烨想，作为《共产党宣言》首个中文全译本的翻译者，被进步青年如此迫切需要着的一位翻译者，他会是怎样的人？“学者”“坚定”是演员对角色的第一次速写。

电影启动后，上影集团给了刘烨一本书——《陈望道传》，特别厚。怀揣着人物志，他又跑去各个地方采风，复旦大学校史馆、陈望道故居、位于浙江义乌分水塘的陈望道纪念馆等，读的、看的、问的、听的越多，心里的人物形象就越饱满斑斓——他平日里温文尔雅，雅号“长衫先生”，是通常概念里读书人的样子；他精通些乐器，带有一种浪漫诗情的洒脱；他还会武功，身上带有侠义精神。刘烨说，自己打小向往有着英雄色彩的传奇人物，“侠客”是他对角色的再度描摹。更紧要的是，他从陈望道身上找到了为民族国家守望大道的坚定信念，这信念让他字斟句酌地翻译《共产党宣言》，让他浑然不觉满嘴的墨汁，也让他寻道之后即望道、守道一生。

3月23日，刘烨45周岁生日当天，他随《望道》剧组重返上海、重返复旦大学。那天接受本报专访时，他说《望道》正式公映后会带家人一起看，“孩子们都是中国人，了解我们曾经走过的路，能帮他们建立民族认同感，我也想借作品让孩子们更了解爸爸的工作。”他说，能用“真理的味道”写下作品簿里重要一笔，这对演员无疑是最好的人生纪念。

一份不一样的嘱托

2021年初，某种意义上刘烨的“入学”节点。演员要在巍巍学府留下的丰富史料、档案中徜徉，在同一片天空下感受历史的风，像个“新生”一般学习角色、走近角色。就是在复旦大学当“新生”的日子，刘烨意识到一位在民族史上拥有姓名的人物，他在后人心目中伫立的真切感远超自己的经验。

那段时间，导演侯咏已经设计出了陈望道在山头打拳而获得灵感的桥段，剧组找到上海体育学院一位研究中国功夫的教授查找资料，再参考义乌当地的民间拳法，编排了一套尽量还原当年江浙一带民间习武之人的拳谱。复旦大学给剧组提供场地，刘烨每天阅读完资料，就跟着教授学打拳。练了四五天后，刘烨面前忽然站定了一位学生，那是每天负责给场地开门的00后。年轻人知道刘烨即将出演陈望道，激动又严肃地说：“非常感谢您出演我们的老校长，希望您能够好好地把老校长展现出来。”

说这话的00后眼里闪着真挚的光。虽然很难武断地认定哪个瞬间对演员塑造角色起着决定性作用，但对刘烨来说，这份不一样的嘱托在他心里有了沉甸甸的分量，“可能没那么宏大叙事，但就是一个人、一个学生的一句话，对我来说很重要。当一个演员的表演关系着一个人、一群人内心的深厚情谊，这是表演者的价值和责任。并不是表演空间变大了，而是我在表演上更不能掉以轻心”。

复旦的历届师生都感念老校长，刘烨说，其实望道先生对学生也从来念兹在兹。翻阅资料时他发现，陈望道生前大多数的照片都是不苟言笑的，坚定、严谨、忧思忡忡等都是他常见的表情，唯独跟学生在一起时，他笑得特别多、特别富有感染力。“有张照片，望道先生在前面仰天大笑，身后的孩子们满脸阳光灿烂。和学生在一起的望道先生始终纯真纯粹，这又是我表演上的一重支点。”后来，刘烨特意跑去望道先生的铜像前献上一束鲜花。“复旦大学校园里有条以陈望道先生名字命名的路——望道路，那里有他的铜像，先生以这样一种方式静静注视着今天。”

“望道”的馈赠

再度出演中国革命史上的重要人物，刘烨内心庆幸与忐忑都有。

他庆幸自己有机会塑造一个在以往影视作品里不曾被深入挖掘、不曾被“定型”的先辈，“对青年毛泽东，创作者甚至观众都有固有印象，但对陈望道，普通观众没有‘先入为主’的一些认知，我占了先机”；但很直观的难题是，他和人物在外形上的相似度并不高。尤其在复旦大学校史馆参观，一张照片深深撼动了他。照片上的背景是在陈望道抵达重庆后，彼时，他募捐创办了复旦大学新闻馆，与学生在建筑前有张合影，“先生的样子瘦骨嶙峋的，头顶上正好有束光照下来，更显得眼窝深陷，看不到双眼”。

那会儿，身高1.87米的刘烨体重160多斤。为追求更多形似，他给自己立了规矩，从开机倒计时起就每天运动减脂，整个拍摄期也要坚持跑步。正式开机，他减到了152斤；在剧组的每天，跑步都是他雷打不动的日程，5公里、7公里，最多一天在收工后跑了11公里。演员日渐清瘦，导演觉得，是时候准备重庆大轰炸期间的戏了，那阶段回溯陈望道抱病筹办复旦新闻馆的日子，最艰难的时候先生还坚持给学生上课。刘烨跟导演提出，自己可以加强运动、配合饮食控制再突击几天，争取更瘦。几天后，140斤出头的刘烨站到导演面前。

形似能借外力、借努力，神似可能更考验演员的功力。全片的灵魂一幕“真理的味道”，不少人乐意听刘烨分享他在片场主张用真墨汁并且连吃23只粽子的经历。演员本人坦言，其间固然蕴含创作者们精益求精的匠心，其实也有不断调整表演方式、状态的过程。“普通人可能提到陈望道，提到翻译《共产党宣言》，都会对墨汁当糖的佳话津津乐道，都知道体现着人物浑然忘我的境界、体现着这一幕即将对未来中国产生深远影响的重大意义。”刘烨说，起初有几遍，他一边琢磨这幕如何重中之重，一边投入表演，效果都不理想，“因为表演不是演‘意义’”，表演应该是真实自然生活的再现。想明白道理，他把自己放平到“人”的放松自如的状态，再看监视器里回放，感觉就对了。

《望道》已正式交付观众，但拍摄时有些“馈赠”留下来了。刘烨说很神奇，拍完《望道》已两年，他的体重一直保持在150斤左右；更重要的是，留存了对表演艺术的又一层真感悟。

演员的骄傲与“羞赧”

极限减重，吃真墨汁，在上海的初春时节淋雨一整天导致腰椎间盘突出的老毛病犯了……这还仅仅是《望道》的片场札记。

2021年，讲述时代楷模王继才的影片《守岛人》为刘烨捧回他演艺生涯第二座金鸡奖杯、也是第一个金鸡奖最佳男主角荣誉。塑造守岛人，演员跑去开山岛风吹日晒，把自己暴露在海风和艳阳下。在组里，他脱过两次皮，从肩膀上一揭，一层皮下来，洗澡时火辣辣地疼。2022年国庆档，回望共和国“第一炉钢水”的影片《钢铁意志》上映，刘烨出演鞍钢工人赵铁池，片场记忆里都是上千摄氏度的钢水的炙烤感。

一连几部作品，刘烨应该吃了很多苦，但当问题真正来到“吃苦是不是演员的必修课”时，他却连连摆手，“那是不好意思说的”。演员忽然就“羞赧”起来，他说，片场的回忆是真实的，有些身体上的艰苦也是真实的，“其他人可以当片子的噱头、亮点来说，演员自己不能太把这当回事，毕竟演出来的苦或者难，都是原型人物长年累月的一次浓缩。苦都是真实的原型人物受的，敬意也该给他们，而不是演员”。就好比拍《守岛人》时，人人都道刘烨身上已经“没一块好皮肤了”，他自己说“比起他们在岛上30年生活的皮肤状态，还是远远不够的”。

拍《望道》时，剧组找来一群现实中的大学生进组。望着眼前十八九岁的朝气面孔，刘烨偶尔会想起自己在中戏念书的时光。1999年，他凭《那山，那人，那狗》提名金鸡奖。好消息传来，班里的男生沸腾了一片。“那时候我们班袁泉、章子怡她们几个女生都各自有作品被大众认可了，有个男生‘嗷’一嗓子‘我们班男生可算出头了’。”刘烨说，那一晚，一帮大小伙子哭成一片，第二天碰上英国莎士比亚剧院来选角，他只能戴副墨镜上学。刚进教室，老师给了他当头棒喝，“这就开始自鸣得意了吗！”一番话，说得学生羞愧难当，“演好一个角色，这没什么可骄傲的——这道理就是中戏教会我的”。

漫长的时光没让这件事淡去，相反，得到了各种维度的印证。刘烨说：“接好戏、演好戏，要拍留得下的作品。”这是演员的底线，也会在未来成为演员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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