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海玲（广东省电影行业协会驻会副会长、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文学院创意写作研究中心主任）

《唐人街探案3》《你好，李焕英》《刺杀小说家》《熊出没·狂野大陆》《人潮汹涌》《新神榜：哪吒重生》《侍神令》……7天7部影片创造80亿元春节档电影票房纪录。7部影片虽然类型不同，故事各异，但都有着新生代中国电影的共同面貌：“创意”＋“工业”的“新高概念”电影景观——

内容重要，但更注重叙事方式

在现代叙事中，不再专注于故事内容，而是更注重故事叙述的方式、叙述者的声音与接受者空间等，在“线索”“视点”“时序”等要素中，形成“多声互文”的叙事趣味，也为当下新生代电影的创作提供了创意起点。

《你好，李焕英》女主角贾小玲对平庸的成长经历给母亲添了很多麻烦深怀歉意，对母亲意外早逝更是痛悔不已。母爱永远是人类最深沉的共通情感，但也是讲了太多难以出新的故事。《你好，李焕英》的故事创意点在于，女儿贾小玲穿越到上个世纪80年代，与20多岁的母亲李焕英成为好闺蜜，因时间的错位产生了新型的人物关系和诸多有趣的细节，同时引起了观众关于人生多重可能性的想象。《人潮汹涌》中顶级杀手周全因意外“失忆”，推动了双男主身份互换。通过互文性的双线叙事，完成了人物的自我认知和救赎，传达了最可贵的生命状态是“身家清白”“善良仁慈”“努力上进”等价值观。传统神话哪吒的故事在中国早已家喻户晓，但《新神榜：哪吒重生》却为哪吒设计了一个现代城市青年的故事，“平行宇宙”成为架构故事的特殊结构。《刺杀小说家》更是把现代叙事运用到极致，现实世界和虚幻世界不再独立，而是互为勾连、互相影响。

一个IP已经连续出品7部影片，不断寻求突破和创新，也着实不易。《熊出没·狂野大陆》具有了科幻类型风：神奇的“狂野大陆”刚刚开张，人可以自由变身各种动物，享受无比的自由和快乐。导游事业受挫的光头强和熊二组队参加乐园大赛，却发现狂野大陆的惊天阴谋。根据《阴阳师》改编的《侍神令》讲述穿行于人妖两界的阴阳师晴明拥在与妖为伴的过程中,与彼此暗恋的同门师妹、视自己为主人的众妖共同守护平京城的故事。《唐人街探案3》则借助此前的IP，赴日本继续搞怪侦探二人组故事。

综观7部影片，都不满足于单线、写实的传统叙事，刻意于多重世界、多线叙事、多层矛盾、多次反转的故事设计，在富有想象力的故事创意下，讲述关于人与亲情、人与世界、人与历史、人与人、人与自己的复杂多变的关系，进而表达人的幸福观、价值观、人的善恶抉择等深层人性故事。也因此形成了春节档特有的话题现象，因为每一部作品都有埋伏的“梗”或“桥段”，都有彼此互文的摇曳待解的意义空间，甚至因此产生评价的两极分化。

场景“惊艳”，工业化制作渐趋成熟

电影是现代高度依赖科技文明而获得表现力的艺术样式，也是涉及百余专业工种的全产业链文化产品。外在的科技含量、工业流程、类型特征、商业价值等，与内在的艺术品质、文化观念、思想内涵等共同构成电影独有的综合性。因此，标准化生产一直是国产电影在市场化以来不断努力的一个方向。

国产电影工业化的显性特征是推高了电影的制作成本，电影学者饶曙光断言，“小制作不能创造出大回报”是“电影工业的基本规律”，工业化让电影的科技含量和制作水准抵达世界一流。

春节档的7部影片呈现了国产电影工业化的面貌。数据显示，7部影片投资均过亿元，其中《唐人街探案3》《刺杀小说家》《新神榜：哪吒重生》《侍神令》《人潮汹涌》超过3亿元，甚至达到7亿元。巨额投资助力主创最大程度探索影片视效和故事表现力的边界。如《唐人街探案3》，在日本拍摄大场面，由王宝强、刘昊然、妻夫木聪、托尼·贾、长泽雅美、染谷将太、铃木保奈美、浅野忠信、三浦友和等一众中日泰全明星阵容出演。《刺杀小说家》由雷佳音、杨幂等明星真人扮演，《流浪地球》的班底制作的特效镜头超过2000个，精湛的3D设计和制作让凡人与恶魔大战的场景具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使小说中的玄幻世界更加精彩。同为玄幻类型的《侍神令》有53个独特的CG角色，20个扮演重要角色。8家供应商参与制作2300个特效镜头。其中Tau Films是一个全球创意内容和视觉特效工作室，WYSIWYG工作室则是韩国团队。真人加视效的制作风格，实现了《侍神令》人妖共存的玄幻世界构建，很多场景可谓“惊艳”。

即使是《你好，李焕英》《人潮汹涌》包括《唐人街探案3》等偏现实故事的影片，也以专业性、精细化工业制作完美呈现应有的人物造型、场景造型、行为造型，使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三线城市、现代都市上海和日本东京等地发生的故事具有了真实可信的代入感。

“亲情”“正邪”，情感触发的关键词

综观春节档影片的情感触发和价值观传达，思路和方向清晰明确：“亲情”和“正邪”是关键词。或者为了拯救平京城百姓及生灵不受残害（《侍神令》），或在对抗黑恶势力中找到自我和自信（《新神榜：哪吒重生》），或在追求快乐或金钱的欲望中认识到欲望之于人的真谛（《熊出没·狂野大陆》《人潮汹涌》），或是借助母女、父女的伦理情感来推动故事发展（《你好，李焕英》《刺杀小说家》）……稍触及历史的《唐人街探案3》中，密室谋杀的内核也是被父亲抛弃后的血亲复仇。总之，在思想内涵上不再高深莫测，更不似是而非。在故事层面注重对主题的清晰梳理，对人性的自觉表达，对人物关系的合理搭建。

但影片故事对观众的情感触发把握上，7部影片所达到的效果大相径庭。最成功的无疑是《你好，李焕英》，与观众最隔膜的则是《侍神令》。

在艺术心理学中，关于艺术与受众情感的研究告诉我们，情感分为认同性情感和否定性情感。恐惧、惊悚、厌恶等为否定性情感，往往通过视觉、听觉的感官传达即可引起相应的身体感受；但肯定性情感更能引起观众的认同和共鸣，如以“爱”为内核而产生的喜悦和悲伤，以“正义”为内核产生的憎恨和同情。也就是说，肯定性情感是心理认知与身体感受相结合而构成的情感类型。

《你好，李焕英》的故事来自贾玲的亲身经历，包含着对母亲深爱和愧疚的深情。母爱之伟大相较于子辈回馈的不足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因此对母亲的愧疚感是现代人的心理原型和情感软肋，极容易被触发。受众对尚未走远的上世纪80年代既熟悉、亲切又有新鲜感，有不隔膜的文化背景。影片在前半部分富有节奏的喜剧铺垫，充分调动了观众的观影趣味和情感认同，从而集中了银幕注意力。因此当贾小玲醒悟到母亲李焕英也是穿越而来，只为达成女儿的心愿时，观众也一触即发，再次被母爱感动。

而在讲述时代、地域、环境、人物与观众相距遥远的故事时，因缺乏必须的文化背景和经验认同，如果编导没有预先铺垫、有效引导，逻辑勾连，则观众始终与银幕隔膜，不能给予持续的注意力，更无法产生共鸣。《刺杀小说家》《新神榜：哪吒重生》和《侍神令》都是如此。

不一定完美的《你好，李焕英》《唐人街探案》票房已超30亿元，而同样富有创意制作精良的《刺杀小说家》《新神榜：哪吒重生》《侍神令》等影片却面临血亏。今天的观众既宽容，又不宽容，值得电影人深思。(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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