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情观察员:马付才 

　　舆情背景

　　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教师队伍建设，要求各级政府将教师队伍建设作为教育投入重点予以优先保障，切实提高教师工资待遇和职业地位。然而，在贵州省毕节市大方县，自2015年起，开始拖欠教师工资补贴5年时间近4.8亿元，并且挪用上级拨付的教育专项经费34194万元。

　　教育是百年大计，“国之将兴，必尊师而重傅”。近年来，教师的福利待遇和社会地位虽然有了明显的改善，但是诸如大方县这样在口号上高谈阔论尊师重教，实际行动中紧缩教育经费，克扣教师工资，甚至向教师征收“苛捐杂税”、将手伸向教育经费的地方，并不仅仅是大方县所独有。

　　改善教师生存环境，善待教师就是善待未来。选择在教师节前夕的特殊节点对大方县拖欠教师工资进行曝光，彰显了党和政府对保障教师工资待遇的决心和态度。

　　舆情事件

　　据中国政府网发布的《关于贵州省毕节市大方县拖欠教师工资补贴 挤占挪用教育经费等问题的督查情况通报》(以下简称《情况通报》)显示，近日，根据群众在国务院“互联网+督查”平台上反映的问题线索，国办督查室派员赴大方县进行了明察暗访。

　　经查，大方县拖欠教师绩效工资及各类津补贴18031万元，其中，共计拖欠教师2019年绩效工资6336万元、第13个月工资2541万元，2015年至2019年乡镇工作补贴8100万元，2020年乡村生活补助1054万元。

　　大方县还未按时缴纳教师五险一金，2019年1月以来，欠缴教师住房公积金13997万元、医疗保险13000万元；2020年5月以来，欠缴教师养老保险2933万元；并通过虚列支出，将有关经费从大方县财政局拨入县教育科技局实拨资金银行账户，再通过一般缴款书回流国库基本账户的方式，挪用教师住房公积金15217万元、医保资金8080万元。

　　《情况通报》显示，经查，大方县擅自改变上级专项转移支付教育经费用途，挪用中央专项资金问题严重。2018年、2019年两年间，大方县共挪用上级教育专项资金34194万元，其中中央直接下达部分26027万元，占被挪用总数的76%。主要包括生均公用经费13482万元、校舍改造等基础设施资金7937万元、改善办学条件等项目工程资金5806万元、薄弱学校改造资金3355万元、营养改善计划经费2650万元、其他经费964万元。

　　国办督查发现，大方县未落实义务教育阶段教师平均工资水平不低于公务员平均工资水平的要求。经查，2018年，大方县义务教育阶段教师工资平均每人每年应发78726元，实发65503元；大方县公务员平均每人每年应发79552元，实发66316元；教师平均工资水平低于当地公务员800元左右。2019年，大方县教师工资平均每人每年应发78765元，实发63974元；大方县公务员平均每人每年应发83761元，实发69294元；教师平均工资水平低于当地公务员5000元左右，差距不减反增。2020年上半年，大方县教师平均工资水平仍低于当地公务员平均工资。

　　同时，《情况通报》称，国办督查发现，大方县假借推进供销合作社改革名义，发起成立融资平台公司违规吸纳资金，变相强制教师存款入股，截留困难学生生活补贴。

　　大方县教育科技局通过会议部署等形式，要求教师按照不低于被拖欠的2019年绩效工资、第13个月工资的2.5倍金额存款入股当地政府发起成立的乌蒙供销信用合作商务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乌蒙信合公司”)，以此作为发放拖欠绩效工资等款项的前置条件。

　　乌蒙信合公司控股股东为大方县财政局，通过调整股权结构设置、突出“供销信用合作”宣传等手段，规避法律风险和行业监管，在无任何金融牌照、不具备开展股金服务资格的情况下，违规开展所谓“社员股金”服务业务，变相强制吸纳教师存款并许诺支付9.8%至12.8%的高息。截至督查时，全县28个乡镇中，只有4个乡镇的教师完成存款任务由大方县教育科技局汇总名单后交乌蒙信合公司发放了拖欠款项，另外24个乡镇的教师仍未领到绩效工资等款项。同时，当地教师被拖欠的2018年4月至2019年12月生活补助2575万元，也由大方县教育科技局存入乌蒙信合公司，所办理的取款卡扣留在各乡镇教育管理中心处，未向教师正常发放。

　　大方县还改变家庭经济困难学生生活补助原有发放渠道，通过乌蒙信合公司，代发2020年春季学期义务教育阶段和高中阶段困难学生生活补助，涉及困难学生4.2万多名。截至2020年8月20日，乌蒙信合公司共有社员7.56万人，其中18岁以下未成年社员的比例高达56%，主要是因发放困难补助而被动入社成为“股东”的中小学生。同时，乌蒙信合公司还以提供社员股金服务名义，直接克扣每名学生50元作为入社资格股金，导致210多万元困难学生补助被违规截留。

　　《情况通报》指出，从督查情况看，大方县长期拖欠教师工资补贴，违规挤占挪用教育经费，严重侵害了教师合法权益，影响了教师队伍的稳定。特别是在当前做好“六稳”工作、落实“六保”任务的形势下，大方县依然我行我素，没有把保障教师工资待遇放在重要位置，财务管理制度形同虚设，财政违法行为屡有发生，在工作中不作为、慢作为、乱作为，严重损害了党和政府的公信力。

　　国办督查室发布《督查通报》后，贵州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主要领导第一时间作出指示批示，召开省委常委会、省政府专题会研究部署，立即开展整改和查处工作。省委决定对大方县政府县长作停职检查处理，对大方县政府分管财政工作的副县长和分管教育工作的副县长作免职处理。

　　9月9日中午12点，大方县拖欠教师工资已经全部打款到位。

　　舆情观察

　　1、拖欠教师工资引爆舆论

　　据2019年第35个教师节前夕教育部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布数字显示，中国现有各级各类专任教师1673.83万人，有51余万所学校，3亿左右在校学生，中国教育是世界上最大规模的教育体系。因此，面对如此庞大的群体，自2015年起大方县拖欠教师工资近4.8亿元，挪用上级拨付的教育专项经费34194万元等问题被曝光后，一石激起千层浪。

　　截至9月12日24时，大方县拖欠教师工资在全网的信息量已经接近50万条，相关资讯文章超过35600条，在微博中，“贵州大方县拖欠教师工资补贴”“贵州大方县拖欠教师工资补贴近5亿元”“贵州大方县县长被停职”“贵州大方县拖欠教师4.7亿工资已发”等话题引发网络热议，仅“大方县拖欠教师工资4.7亿处理结果”在微博的阅读量就超过1亿次。

　　此后，大方县在教师节前夕，陆续发放拖欠教师的工资被媒体披露后，再度掀起一波舆论热潮。但之后无新的爆料内容，舆情热度逐渐回落。

　　教师是教育发展的第一资源，是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的重要基石。教师承担着传播知识、传播思想、传播真理的历史使命，肩负着塑造灵魂、塑造生命、塑造人的时代重任。但教师群体也是血肉之躯，拂去这层神圣的外衣，他们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平凡人，他们需要活得有尊严，劳动付出、收入待遇也需要被尊重和认可。因此，大方县教师和学生的钱都敢动，拖欠教师工资补贴5年近4.8亿元，令舆论震惊。

　　对此，中央政法委官方微信公众号“长安剑”发表文章，对此现象怒批四个字：胆大妄为！认为，大方县胆大妄为的背后，暴露出三个问题值得警惕：第一，仍有人在中央决策部署面前阳奉阴违；第二，仍有人在国家法律法规面前我行我素；第三，仍有人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不够清醒。

　　因此，在该舆情事件中，网民主要观点除了强烈谴责拖欠教师工资行为外，还对官方初步处理较轻提出了质疑，并且呼吁各地要对拖欠教师工资、挪用教育经费等相关问题全面排查。

　　2、监督疲软反馈渠道被人为堵塞

　　其实，大方县拖欠教师工资检索到舆情信息，早在2015年就已出现。

　　2015年1月30日，大方县的网友在人民网领导留言板留言称：“尊敬的上级领导，我是一名乡镇上的老师，快过年了，我们1月份的工资还没发，这一年的绩效没发，补贴没发。但是县城里的发了，把我们乡镇上的拖后啊？我想问一下这要到啥时候才发啊，辛苦一年就是等这些钱急用啊。”

　　直到2015年5月，毕节市委对该留言回复称：经了解，大方县2014年教师全年绩效工资已于2015年1月底通过银行全部发放到教师个人账户。大方县农村教师2015年1月的工资已于2015年2月初发放到位，不存在“县城的教师先发放，乡镇教师拖后”的现象。目前，大方县2014年下半年职工增量补贴已分三批发放完毕，其中教育系统职工的增量补贴已于2015年3月30日发放完毕。

　　大方县拖欠教师工资为何能达5年之久而一直被“捂盖子”？因为，当地在处理舆情时习惯采用的方式是“删堵封”。来自微信公众号“半月谈”的报道称：曾有老师因向政府反映相关问题被处分，还有不少老师遭到解聘威胁，县城老师被威胁调到边远村小，不准参加职称晋级和评优。问题没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却先被“解决”了。

　　就在国办督察室将此问题曝光后，媒体还报道，当地仍有教师因在朋友圈转发国办督查室通报而被相关部门电话警告。但是，当地政府在“捂盖子”的同时，其实也很心虚。来自于大方县2020年政府工作报告显示，在2020年的展望中，大方县提到“扎实推进师德师风建设”的同时，却未见一字提及教师工资问题。

　　因此，大方县拖欠教师工资的问题不是一天产生的，正是当地政府习惯性捂盖子，一次次对潜在问题视而不见，才让问题越来越严重。

　　其实，在现代传播格局下，地方“捂盖子”也越来越难。要想真正打造政府形象，提高公信力，除了学习各种“危机公关”，更为重要的应该是坦诚相待的态度，无论是对媒体还是公众。而及时收集舆情反映，切实解决实际问题，远比事后手忙脚乱“捂盖子”来得实在。

　　对此，人民日报海外版旗下新媒体“侠客岛”发文称：当地一些职能部门仍存在不愿直面互联网，觉得问题不在手上爆雷“就不是我的责任”等陈旧思想，以“不解决问题，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的方式应对，使工作陷于被动，造成二次舆情，面对汹涌舆情采取“删堵封”的方式，引来媒体持续曝光和声讨。

　　3、拖欠教师工资并非个别现象

　　其实，拖欠教师工资现象，大方县并非个例。虽然我国近些年来出台了一系列政策，要求落实教育的优先发展战略，保障和提升教师待遇，但各地拖欠教师工资的现象仍然存在。

　　例如，来自于人民网领导留言板的舆情信息显示，2020年8月网民反映，辽宁省岫岩县政府拖欠教师2019年第13个月的工资，还有2019年9月至2020年8月的绩效工资都没有发放。对此，岫岩县教育局回复称：2019年9月至2020年2月绩效工资已经发放，共计发放工资8381020.00元。关于2019年的第13月工资，县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已经在2020年5月15日审批结束，已报至县财政局。由于财力不足等原因，全县公教人员第13个月工资均未发放。待财政部门将资金拨付到位后，我们会及时将资金发到教师手中。

　　2020年4月，河南省伊川县的网民也在人民网领导留言板留言，反映工资被拖欠；2019年4月，陕西省延安市延长县多名特岗教师反映，当地出现300多名特岗教师被拖欠工资及五险一金等待遇问题。经媒体报道后，延安市对此进行纠正，不但按月发放工资，还补发此前拖欠的工资并为教师们补缴社保等等。

　　首都师范大学初等教育学院硕士生导师傅添认为，拖欠教师工资会给基础教育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式的恶果，对于现有的教师队伍来说，会直接加重他们对职业的倦怠和不满情绪，加速优秀教师向其他地区或行业甚至向私立教育机构流失，从而影响基础教育质量。更重要的是，教育和教师所处的弱势地位，会削弱整个社会对于教育的信仰，这与党和国家对教育事业所寄予的期望直接相悖。

　　为什么教师的工资会被拖欠？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认为，直接给教师发工资的是县一级政府，教师工资的保障跟县一级政府的执政理念息息相关。如果县一级政府的理念主要在于GDP，就会挪用教育经费，把本该用于教育上的财政资金，用于发展经济，导致国家法律法规和中央政策难以得到有效执行。

　　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学院教授程方平认为，地方政府敢于拖欠教师工资和挪用教师经费，是因为地方个别领导认为教育法律是“软法”，即使违法也没有受到什么惩罚，久而久之忽视教育法律成为必然结果。教育法律但凡有一点威慑力量，违法必受惩罚，这种现象就会大大减少。如果要从源头上解决这个问题，应该修订相关法律，更加明确违法者的责任包括刑事责任，尤其是不能让法律责任落空；应该依法明确地方党政“一把手”抓教育的责任，地方党政“一把手”对教育的重视不能停留在纸面上，需要有制度加以保障；应该发挥监督作用，在出现问题时能够及时纠偏。

　　4、官商不分导致财政管理乱象频出

　　在国办督察室查处发现大方县拖欠教师工资、挪用教育经费外，此外督查还发现，大方县以推进当地供销合作社改革的名义，发起成立乌蒙信合公司，变相强制教师等公职人员存款入股，违规截留困难学生补助，打着“服务三农”的幌子，将揽存的资金几乎都调剂到大方县政府下属融资平台公司使用，成为县政府财政“周转资金池”。

　　工商资料显示，大方县城市建设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是县财政局100％控股的国有独资公司，该公司名下有6家子公司，所有这些公司囊括该县的房地产开发、各种建设施工、医疗器械经营采购、房屋拆迁安置、文化旅游投资开发等等。而这些公司的法人代表和高管，多为政府公职人员，例如有财政局副局长、金融办主任、卫生计生局副局长等公务员在这些公司担任要职。

　　早在2004年，中纪委、中组部就联合发布《关于对党政领导干部在企业兼职进行清理的通知》规定，党政领导干部不得在企业兼职。自2006年1月1日起施行《公务员法》第53条第14款规定，公务员不得从事或者参与营利性活动，在企业或者其他营利性组织中兼任职务。因为，地方政府官员在企业兼职，不但破坏了市场经济规则，还使得政府职能错位。兼有政府和企业双重性质的城投公司在公司定位、管理体制、运作方式等方面存在法律风险。兼职官员一手掌权，一手抓钱，极易导致腐败。

　　因此，大方县的财政管理，在政府官办企业的垄断下，已经陷入了系统性的无序。从拖欠教师巨额工资，到挤占教育经费；从成立信用合作公司，强制教师入股、学生入社，到拖欠农村客运燃油补贴；每一道财政资金审批管理的把关机制，都已经失守。

　　9月6日，贵州省委决定：对大方县政府县长作停职检查处理；对大方县政府分管财政工作的副县长和分管教育工作的副县长作免职处理。这是目前处理的第一步，也是规范的调查行动中可以预见的常规动作。对此，舆论普遍期待，针对此事件能彻底追责，不放过每一个责任人，不放过每一个环节的责任，这样才能形成最起码的震慑效应，让大方县的后来者，以及其他地方的主政者和各岗位的具体责任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舆情点评

　　从2015年拖欠教师工资开始，就有网民在网络等渠道反映该问题。但是，在贵州省大方县，这个被舆论认为“不大方”而且“胆大包天”的地方，拖欠教师工资时间之长，数额之大，都创造了新的纪录。如果不是被国务院督查室发现，如果不是被曝光，不知道教师们的工资仍然会被拖欠到何时。

　　学生是祖国的花朵，教师是辛勤的园丁。但是，在大方县，无论是花朵还是园丁，甚至是贫困学生，当地政府都敢下手，此等做法不但吃相难看，手段简直是令人发指，性质极其恶劣。

　　在全国舆论的关注下，教师节前夕，教师们被拖欠的工资终于被发放到手中，然而，这次教师讨薪事件还远远没有落幕。这是一个值得警醒的案例。大方县的教育经费被挤占挪用不止一年，属于知法犯法，全国所有县市区政府都应对照这个案例进行自查，是否存在挤占挪用教育经费的问题。

　　建设教育强国、营造尊师重教的社会氛围，不但需要口号，更需要实际行动。如果一边高谈阔论尊师重教，一边让教书育人的“先生”们，为稻粱谋而奔走呼吁，尊师重教只能沦为一纸空谈。（新闻来源：中国政府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