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有病没病，常带口罩。／Asahi

最近，日本诸多电视台出现了一档特别的“节目”。

节目里，主播们纷纷化身手工达人，在线教民众用厨房纸巾、手帕自制口罩。

Twitter @日本警视厅

这个做工简易、用料也不复杂的手工，立刻激发了日本民众动手的热情，人们纷纷把自己的DIY成果晒到社交网络。

自制口罩不亦乐乎，这场全民DIY的背后，却是日本人真真切切的“口罩分离焦虑”。

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之后，中国口罩告急。

人们各显神通，通过各种方式“曲线”从世界各地搬运口罩。其中，邻居日本成了中国人购买口罩的主要阵地。

一时间，人们“人肉背回”口罩支援一线的事迹数不胜数，几乎“搬空”了日本零售商超的口罩货架。

随着疫情发展，日本人在商超门口排队买口罩的画面，也开始频频出现在社交网络。

寒风中排队等待口罩，估计也是头一遭。/@0o长岛冰茶o0

特殊时期，口罩成了普通人抵御病毒的特殊手段。

但对于日本人来说，口罩却是日常装备。用一位日本女孩的话来说，那就是——“没有口罩，怎么出门”。

据日本卫生材料工业联合会数据，2018年4月到2019年3月，日本国内一共生产了11.1亿只口罩，进口数量则达到44.3亿只，合计共55.4亿只，扣除库存后，全年度消耗口罩55.21亿只。

以日本1.27亿的人口来算，日本人人均一年就用掉了约43只口罩。也就是说，平均每个人一个月要用到3只口罩，差不多十来天就要消耗1只。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日本人对口罩如此钟情？

春天该很好，如果没有花粉症

2015年3月，一位久久等候在上海国际机场的记者，终于盼来了日本花样滑冰选手羽生结弦。

事后，这位记者难掩失望地在报道中写道：“羽生结弦于今日抵达上海机场，全程戴着一款印有日本国旗的口罩，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

戴口罩=高冷？/@梨视频

有好事者不禁揣测：羽生结弦耍大牌。

但中国人有所不知的是，羽生结弦所戴的，是一款专为“患有花粉症运动员”专门开发的高科技口罩。

春暖花开的3月，正是日本人饱受花粉症折磨的日子，在滑冰场上潇洒自如的羽生结弦也未能幸免。

花粉症，这个对中国人来说比较陌生的名字，已经困扰了日本人超过40年。

据统计，大约5个日本人中，就有2个是花粉症患者；在本州的一些省份，花粉症的患病率高达48%左右；在东京，这个比率甚至达到了50%。

每年电视台或者天气预报网站都会预告花粉来临时间。/tenki.jp

而这一切，全拜遍布日本的杉树所赐。

杉树，是日本的国树，也是日本人的梦魇。

由于颜值高，杉树还是一种观赏植物。/wiki.Flora Japonica, Sectio Prima

上世纪40年代，二战后满目疮痍的日本，面临着紧迫的重建与经济复兴。但由于战争时期的树木乱伐以及自然灾害，国内用于建设的木材少之又少。

于是，政府决定推行“扩大造林政策”，其中主推的树种，就是生长快、树干直、适合当建材的杉树。

经济腾飞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建设需求增加，木材价格持续走高，再加上国家政策鼓励，“存钱不如种树”的想法在民众心中生根，杉树种植数量猛增。

长得快，长得直。/Pexels

据林业部统计，仅仅在东京，人工杉林面积就达到了2.2万公顷。

1955年，日本94.5%的建设用木材全部来自于本地杉林，杉树建材市场一度红火。那时候民间广为流传的日本口头禅颇能说明一切：“种杉树，年年富。”

但好景不长。

自昭和35年（1960年）开始，随着日本自由市场经济的发展，国家木材进口逐渐自由化，越来越多的建材商更倾向于从国外进口价格便宜的外国木材，杉树木材需求跳崖式下降。

昭和45年（1970年），日本木材自给率已然跌到45%，直到平成30年（2018年），这个数字跌到了32.4%。

杉树的自给率，再也没高过35%。/日本林野厅

种植杉树的园主们，只能接受命运另寻他路。当年的“植树热”留下的大片杉林，被人们放弃，走上了无人看管的自由生长之旅。

二三十年的时间里，杉树们无拘无束地成长，最高的甚至长到了六七十米。与此同时，成熟的杉树们开始快乐地制造花粉——日本人初次发现花粉症，正是在第一批杉树种下20年后的1960年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很难想象东野圭吾笔下“如海啸一般覆盖整个城市的黄色烟雾”（《黑色小说》-东野圭吾），也就很难理解日本人的花粉之苦了。

为了繁殖，杉树很努力了。

2018年，许茹芸在新歌《花粉症》里唱道：

“为什么我眼泪流不停/为什么我眼眶红得要命/为了谁我的喉咙又痛又痒......”用花粉症来比喻爱情固然浪漫，但浪漫的代价是挥之不去的痛苦。

每年3月到5月，杉树们快乐撒粉，花粉通过阵阵春风散播到城市各处，同时也侵入到人们的呼吸系统之中。

吸入一定量的花粉之后，人的免疫系统出于自保，会产生过敏反应。一旦发作，就会不停地打喷嚏、流眼泪，同时伴随着眼睛、喉咙发红发痒。

原来小丸子也有花粉症。

想象一下一整天你都是这样的状态，难不难受？持续两三个月下来，不崩溃才怪。

就连许多自诩身体健康的外国人，一旦在日本居住几年也会“中招”。唯一根治的方法，只有离开日本。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砍掉杉树卖钱？

根据日本林业局资料显示，现在一棵高为22米、直径25厘米，树龄50年的杉树，大概能卖1493.96日元，约合人民币90元。

据日本林业统计，一棵50年树龄的杉树，能卖90元。种植园主骑虎难下，政府在短时间内，也拿不出那么多的财政补助。况且砍掉这么多树木，裸露的地表该如何治理也是一个问题。

要知道，杉树林的种植面积，占了日本整个国土面积的12%。

直到今时今日，日本政府也没有想到有效的解决措施。

唯一能做的，就是全民戴起了口罩。

如果把病传染给别人，会羞愧致死

据说，在谷歌输入“为什么日本人”，就会自动关联到“为什么日本人戴口罩”。

试了一下还真是。

日本人的口罩之爱，让居住在日本的外国人百思不得其解。

比如有位留学生在网上吐槽道：“邻居大叔一年四季都戴着口罩。我在这里住了一年，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在日本，即使不是花粉飘散的季节，人们依然喜欢戴口罩。随便翻开日本人写的“收纳整理”类书籍，几乎都有“口罩收纳”的一席之地。

口罩就在柜子最上面一层。/《从0开始学收纳》

人们戴口罩的习惯如此自然，以至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总有备用的口罩。

殊不知，口罩之有备无患——是日本人在历史教训中不断养成的习惯。

日本大阪天王寺的一角， 伫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

1918年大流感死者墓。/@REPERO

“大正八九年流行感冒死者群灵”——上面的碑字虽然有些磨损，但依然清晰。

百年前，一场席卷全球的流感病毒，至今停留在日本人的集体记忆里。

1918年，一战已经僵持到了尾声，一场H1N1甲型流感悄然降临美国堪萨斯州的军营。通过战争中人口的流动，大流感迅速波及全球，感染了超过5亿人，超过全球人口的30%。

用于集中隔离治疗的大病房。

/《大流感：

致命瘟疫的史诗》

在那个抗生素还没有诞生的年代，病毒轻而易举地带走了上亿人的生命。

日本当然也不能幸免。1918年8月到11月，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病毒袭击了日本兵营、纺织厂、电车公司等场所，毫无防备的人群纷纷中招。很多人直到死去，都对自己的病情一无所知。

据当时日本内务府统计，日本流感患者多达2300万，39万人因此丧生。

日本新闻网站NIPPON的一篇文章写道：正是1918年的世界性大流感，让“口罩文化”在日本生根。

在政府的号召之下，人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戴口罩对防止流感侵袭的重要性。从当年的老照片上可以看到，人们纷纷用口罩捂住口鼻，到处是白色的点缀。

大流感之后，日本政府号召戴口罩的宣传画。

/KYODO

此后，日本人又经历了1923年大地震之后的霍乱以及2009年的大流感。

多次惨烈的疫情，逐渐强化了日本人对抗疾病的卫生意识，并将对于病毒的防御，寓于最琐碎的日常观念和行为当中——勤洗手、打疫苗、戴口罩。

如今，流感病毒的真实面貌早已不再神秘，疫苗的诞生，让流感变得不再恐怖。

可在日本，每逢流感季节，人们还是会自觉戴上口罩——为了防止流感，也为了防止将流感传染给别人。

B站@纳豆奶奶

日本《朝日新闻》做过一次关于口罩的调查，当被问道“不戴口罩、将流感传染给别人怎么办”的时候，两位年轻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如果不小心传染到别人，理论上会羞愧至死。”

感冒时戴口罩是铁律。/图虫

管好自己，尽量避免给他人添麻烦——日本人的“口罩情结”背后，是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在一次次伤痛中逐渐建立的公共卫生意识。

更重要的一点是，从日常就做好准备，才能有备无患。

正是这种把灾难应对“日常化”的处理，让日本人在面对灾难时更具信心。

不只是口罩，更是铠甲

日本医疗工作者菊本祐三曾在书中《Dare Mask依存症》写道：“日本人戴口罩是一种自我保护，口罩就像铠甲一样起到保护的作用。”

如今在日本，口罩的保护作用，已不仅仅针对呼吸道系统。如果仔细了解日本人各种各样的口罩心声，你一定会感到惊讶——口罩后面，藏着太多秘密。

想要研究口罩背后的秘密，有个叫做口罩女孩论坛非看不可。

一位17岁的高中女生在论坛里写道：“说话好累，有了耳机和口罩，就没人会来打扰我了。”

口罩是耳机的进一步补充。/Facebook @NYP

不想尬聊的人们，通过戴上口罩和耳机，为自己建立起一个坚固的“防护墙”，然后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时候，对于内心敏感的日本人来说，口罩堪比金钟罩，可以把一切洪水猛兽都挡在外面。

一位30岁的职员如此写道：“老板一骂我，我就一边用眼睛对着他微笑，一边在口罩后轻轻动起嘴唇回骂。”

有时候，口罩后面是人们心灵的乌托邦。

“我很爱笑，常常很小的事情就忍不住笑起来，但这样显得自己好傻气？戴上口罩就可以任由自己怎么笑了。”一位日本幼儿园老师写道。

正是口罩，用温软的布料，保护着女孩内心那个小小的“自我”。

当然，更多时候，口罩背后的秘密很简单——素颜。

对于把公共礼仪看得非常重的日本人来说，素面朝天去见人是失礼的事情。但有了口罩，就可以安心地享受裸肤的快乐了。

怪不得有人调侃道：“当中国人忙着去日本代购素颜粉底的时候，日本人却戴起了素颜口罩。”

在日本，口罩如此平常，如此必须，甚至由此衍生出了独特的口罩时尚。

比如某知名口罩品牌Unichaim发明了一款口罩，主打功能是显脸小，特殊的设计，让戴上口罩的人们，立马可以拥有优美的下颔线。

巧用口罩显脸小。/日本综艺截图

对一些女孩来说，口罩几乎就是一种颜值修饰工具。皮肤状态不好、脸不小心浮肿了、嘴唇太干了......戴上口罩就没事。而有时候，戴口罩，是为了遮住自己不那么完美的下巴，突出最近刚买的闪亮眼影……

戴上口罩，就能顺其自然地把别人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完美的地方。

日本作家渡边淳一在小说《影绘》中就曾毒舌调侃过日本人戴口罩：“戴口罩的女孩一般都大眼睛、长睫毛……不过蒜头鼻女孩更适合戴口罩。”

百年来，从流感到“花粉症”，从公共卫生防护意识到独特的口罩文化，口罩逐渐从日本人生活中的“疾病防护用品”，演化为成“日常用品”甚至是时尚用品。

不得不说，日本确实是一个擅长不断从历史中吸取教训的民族。

当下，口罩这个曾经的边缘化物品，也成了中国人最急需且最基本的防护用具。

只是，疫情过去，积极戴口罩的公共卫生习惯不应该被忘记。

毕竟，灾难面前，胆小不可怕，傲慢才最致命。

[1] 口罩攸关生死！日本花粉症患者暴怒：中国人都抢光了|三立新闻网

[2] 中国口罩产业“战疫”史|36氪

[3] 除了花粉，日本人戴口罩是为了什么？｜好奇心日报

[4] 日本人买不到口罩了，这事有多严重？｜日本通

[5] 给日本留点吧！浅谈口罩对日本人究竟有多重要……|初声日语

[6] 揭秘日本口罩产业链，最近已被中国人买光|钛媒体

[7] 日本100万防疫口罩援驰中国：口罩大国制造商正加班加点｜棱镜

[8] 日本人为什么平时就喜欢戴口罩？|Appso

[9] 100年前让全球5亿人染病、夺走5000万人性命的“西班牙流感”｜风传媒[10] 日本口罩商称4月前都没货！电视台已经开始教国民如何自制口罩了...｜东京新青年

[11] 羽生结弦抵沪耍大牌 日网友忧其被中国粉丝骚扰｜腾讯体育

[12] 在日本不小心把流感传染给别人，理论上会愧疚至死｜难逃一吸

[13] 我们如何从日本历史上的传染病流行接受教训？｜微观日本

[14] 1918年大流感，留给我们的并不只有恐惧和死亡｜科学史

[15] 2020年 春の花粉飛散予測（第4報）｜Tenki.jp

[16] 春天到了，花粉来了！日本花粉症的死循环|INTRODUCE JAPAN

[17] 日本林业的现状｜森林·林业学习馆

[18] Why Japanese wear masks: a look behind health, etiquette, and culture｜GoGoNihon

✎作者 | 马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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