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 程靖

毗邻武汉的鄂州是湖北省最小的地级市，小到湖北省地图上都很难注意到它的存在。但作为武汉、黄冈两个“重灾区”的饼干夹心，疫情暴发以来，鄂州的防疫形势也不容乐观。

截至2月18日24时，鄂州市累计报告新冠肺炎病例1343例，死亡37例。2月17日，鄂州新增确诊病例65人，数量仅次于武汉，为全国第二。另据新华社报道，鄂州市委书记王立说，鄂州输入型感染病例较多，医护力量和医用物资严重不足，疫情防控和患者救治压力较大。

连日来，鄂州市已展开对“四类人员”集中收治、隔离。医院、酒店、市委党校，建立起了5个发热病人集中留观点，鄂州版“小汤山”雷山医院也已投入使用。而迅速动员起来的本地医生、护士和千里驰援而来的医疗队员们组成了与病毒战斗中最重要的防线。

李铠雯和韩洁是这道防线上的两位普通护士。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疫”中，千千万万个他们被誉为“战士”、“天使”、“最美逆行者”。挺身而出的背后是勇敢，但更是专业、敬业和责任感。但我们可曾记得，他们和我们一样，有着自己的畏惧，无奈，牵挂和思念。

“我们隔离了，谁来工作？”

▲留观点工作人员拖着行李箱来医院报到 图片由采访对象提供

2月3日，韩洁和李铠雯收到通知，要回鄂州市爱民医院上班。爱民医院是一家民营医院，彼时刚刚被改造为隔离病房，作为西山社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疑似患者的集中留观点，同时也接受核酸测试转阴却未达到康复标准的新冠肺炎患者。

彼时，常住人口仅108万的小城鄂州疫情已到了最严峻的时刻，病死率几天连续排在天门、武汉之后，位居全省第三；感染率则高达全省第二。截至3日当晚，鄂州市累计确诊新冠肺炎病例332例，死亡18例。那几天，大小媒体和自媒体纷纷发出“鄂州告急”的呼喊；4日，鄂州市疫情防控指挥部直指当前鄂州市医护压力已为“全省、全国之最”，发布通告呼吁离退休人员重返岗位。

95年出生的韩洁是爱民医院的护士长。她告诉东方网·纵相新闻，原本同事们要去支援其他医院，后来接到通知，就直接回到本院工作。

4日，同事们回到爱民医院改造后的隔离病房集合。韩洁说：“除了B超等暂时用不到的科室在家待命，所有人都来了。”

5日，隔离点正式开始收治病人。集中留观点的作用相当于给定点医院做分诊：疑似患者在留观点接受病毒核酸检测，检测出阳性的病人就很快被转院到上级医院。据《湖北日报》报道，留观点开辟了30个房间，每间病房收治一名病人。韩洁说，最高峰的时候病床全都住满了。

▲韩洁在隔离病房工作 图片由采访对象提供

爱民医院负责人对《湖北日报》介绍，该院8名医生和26名护士分两批轮流上岗。据韩洁介绍，留观点白天安排2名医生，晚上1名，24小时轮转。而像韩洁这样的护理人员是6小时一个班，每天分4班轮转，保证病区有人守着，以保障病人安全。

“穿着防护服不吃不喝不上厕所，6个小时已经是身体的极限了。下了班，每天大概有十几个小时休息时间，我们把宝贵的时间用来睡觉，用来补充自己的体能。”

韩洁说，由于现在外面招不到保洁，护理人员除了照顾病患，还兼职着打扫卫生的工作，“我所有学这一行（护理）的朋友都已经上一线了，医院里除了几个同事，家庭有特殊原因而在家待命，其他的都来了。大家都是同行，我们多上一人，就减少了另一名医护人员的压力。”

韩洁告诉记者，留观点的医护排得满满的，是因为人手不够充足，“准确来说，鄂州没有哪一家医院是人手充足的，大家都在超负荷工作。若是谁长期高强度工作，有疲劳感，心理压力比较大，抑或是身体不适，我们就会让他/她隔离起来休息一下。其他人如果没有状况，是不会离开的。医护人员不够，我们隔离了，谁来工作？”

不能回家的人

护士李铠雯去年刚刚有了宝宝，今年春节时她还在哺乳期。她告诉记者，这次来工作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宝宝才8个月，但国家需要我们的时候，也得硬着头皮上吧。”

韩洁说，当时李铠雯主动告诉负责人，“我孩子已经8个月，就趁这个机会断奶吧。我留下来。”

但才上了几天班，李铠雯就接到了噩耗。

韩洁回忆道，9号那天下午，李铠雯哭着走过来和她说：“护士长，我爷爷走了，我下午才跟他视频，看我妈妈喂饭给他吃，但他就这样走了。突然一下子就走了。”

88年出生的李铠雯从小由爷爷带大，一直和爷爷一起生活。爷爷年纪大了，在家含饴弄孙，本是李铠雯心里的牵挂。“以前也听说她爷爷身体不大好，但也没有特别大的征兆。铠雯那天和我说，’我前两天做了一个噩梦，但没想到他真的走了……’”

爷爷走了，李铠雯想回家看一眼。护士长韩洁也犹豫了，是不是可以向上级申请，让同事回家远远地看一眼？但过了一小时，李铠雯主动告诉她，由于担心自己把病毒传染给别人，就决定不回家了。“看一眼又能怎么样呢？万一我被感染了，我传染给别人怎么办？那不是给社会增加压力吗？”

铠雯说，家里所有人都劝她不要回去，“‘我们不是嫌弃你，你不要回来。为了大家，为了社会就不要回来。’”

那晚，韩洁抱着她好久好久。

晚上12点，轮到李铠雯上夜班，韩洁问她需不需要代班，李铠雯拒绝了，“我自己可以。”

韩洁回忆道，那晚同值夜班的同事告诉她，等病人睡着了，李铠雯在病房外默默地流泪，打湿了好几个口罩。

爷爷并非因为肺炎离世，但非常时期不能举行丧礼，必须立即火化。李铠雯没有见到爷爷的最后一面。

“我们都觉得太难为她了。家人小的小，老的老，还要让她来前线。”韩洁提到同事，言语里都是不忍，“现在她每天晚上看着手机，对着摄像头看着宝宝在另一头爬，然后在这头偷偷地抹眼泪。”

“宝宝出生8个月了，从他出生以来我没有一天离开过他。也会担心我老公，一个人带着宝宝，没有人帮忙，晚上宝宝肯定会哭闹，肯定会想妈妈。”李铠雯说，现在每天都会跟宝宝视频，“他不会说话，也还不会看镜头，有时候就逗他玩一下，他在那边玩，我在这边看着就好。

韩洁告诉记者，其实没有人明确表示医护人员不能回家，但自从接收第一例疑似患者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进入过任何一家公共场所，每天都是两点一线：医院——酒店。

▲爱民医院的医护在工作 图片由采访对象提供

“我们住的酒店离医院大概只有一站路的距离，上下班都是走路。下班了，大家自觉戴好口罩，你不跟我说话，我也不跟你说话，默默地回家。回去以后，就是电话联络。”

“我们谁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处在这个病毒的潜伏期，毕竟我们实实在在地接触了（后来）确诊的患者。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的防护做到位了，绝对没有被感染。”韩洁对记者说。

是防疫战，也是心理战

李铠雯告诉记者，在隔离病房的工作“压力很大”，有心理上的压力，更直接的是呼吸的压力。

“戴N95口罩特别勒耳朵，鼻梁也被压住了，那种呼吸困难的感觉真的非常难受。”

▲李铠雯“全副武装”工作 图片由采访对象提供

“我们戴着防护眼镜，呼吸出来的水汽凝结在眼镜里面挥发不出去，眼镜有时候都模糊掉了。水经常沿着口罩边缘流下来，流在你的脸上、嘴上，但是绝不能用手去碰，因为我们的防护服和手套外面一层全部是污染的。”

穿着防护服，6小时不能喝水、吃东西、上厕所已经是生理极限，但由于物资紧缺，大家防护服都是省着用，一个班只能一套，有时一个班下来，嘴巴干到掉一层皮。李铠雯说，“女性来生理期的话，卫生巾也不能更换的。如果中途换下来的话，衣服就没用了，现在物资也很紧缺。我们一直坚持一个班倒下来，再去解决个人问题。”

李铠雯告诉记者，有时候病人太多，她们需要加班，最久的一次穿着防护服工作了七八个小时。

李铠雯说，07年毕业后，做护士也有10年了，做一行的同时也爱一行，“但我万万没想到有这样的疫情发生。太突然了。”

李铠雯说，病毒看不见的，心理上还是害怕的。“现在的情况，谁不害怕呢？可是害怕也不能临时退出。自己要做好防护，毕竟家里还有小孩，还有家人等着你回来。所以我们自己相互打气，舒缓一下心理压力。我们跟家人之间都是往好的方面说，比如今天天气好、吃得好、喝得好，晚上睡得挺安稳。”

▲隔离点的盒饭 图片由采访对象提供

“如果不给自己加油鼓劲的话，这工作就不好持续下去，毕竟这是一个和自己打心理战的过程。但既然自己选择了，就没有什么好退缩的，也不能退缩。”

李铠雯说，工作中遇到的大部分病人心态都挺好，和和气气的，“我告诉他们要开窗通风，他们就会从床上下来把窗户都打开，在房间里走动。我问他们要不要添米饭，他们就觉得很感谢。”

医护人员和病患的交流是相互的，李铠雯会鼓励病人多吃点饭，在病房里面可以适量运动，心情开朗一些；可以看看电视，了解一下外面的新闻，“如果他们能健健康康地出院，我们也很高兴。”

李铠雯说，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疫情早日结束，疫情结束后，想跟家人团聚，“想抱抱老公、抱抱宝宝，想吃老公做的饭菜，虽然颜色不是那样鲜艳，但还是很想念……”

“孩子长大后，我一定会和他分享疫情期间的故事，会边开玩笑边讲故事地告诉他，爸爸妈妈都很伟大，还有很多很多的医护人员都很伟大，很勇敢。”

▲封城后，鄂州空荡荡的街道 图片由采访对象提供